久怀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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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羽晨星微熹生贺24h/0:00】沉睡的巴巴托斯

下一棒 @祁岚 

长夜余烬,星火初燃迪卢克生贺24h第1棒

迪卢克430生日快乐!

*又名《不朽的和局》

*标题来源 @千秋 感谢秋秋老师帮我起名字谢谢谢谢(巴巴托斯在哪儿?巴巴托斯在沉睡)

*是蒙德毁灭被坎瑞亚吞并的if线

*晨曦骑士迪卢克x坎瑞亚王子凯亚

*全文一共2w5,正剧向,唯一沙雕的可能就是标题了()广义上的he。有对坎瑞亚制度与民风的大量私设,不喜勿入

*天雷狗血ooc,请谨慎阅读



  山河破碎,世间疮痍。诸神行过,神迹匿消。寻诗于哀哭,寻梦于囚牢。不惧尘劳关锁,不畏前方黑暗。春花再现,鹰游碧空,风歌奏响,自由到来——《风之歌》

  

       01

  穿上皮甲、扎好头发,让长了红锈的脚镣和锁链碰撞,带着沉重的铁球一同前进。打开被发臭的油脂和干草糊满的铁门,顺着通道,混入和自己同样打扮的人流。

  一步一步,踩着铺满干草的地面,离开点着昏黄油灯的长廊,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通过石头做的窄道。

  最后,跟着人群一同在昏暗的石室里,望着那透进刺眼光芒的巨大拱门等待。

  每隔一段时间,那拱门里就传出响亮的唱名,名字有长有短。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在等待——

  等待机会,或者永恒的寂静。

      “迪卢克!”忽然有人叫道,他在一篇寂静中一惊,朝着那边看去。那是个金发的少女,他认得她。她是琴,或者说,曾经的琴·古恩希尔德。

  她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于是盯着她。

      “你为什么也在这里?”他问道,只是静静盯着少女。

      “……因为这是个机会,”她说,“大家都觉得这是个机会。”

      “我知道这是个机会,”他又把视线移回了拱门,“自由的机会。也许是大家想象的那种,也许是谁都不想看见的那种。”

      “迪卢克,我是说,迪卢克,”琴又说,“没有什么永远的自由,在这里,哪怕是永恒的寂静里,所有灵魂也不会被风带走。”

      “所以,不要失败,我是说……”她低下头,紧握的拳头里发散出丝丝青光来,“还有我,所以,不要……死。”

  听见这个字眼儿,寂静中终于出现了些许骚动。有许多年纪比他大的,或比他小的,都往这边看过来了。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

  他们低下头来窃窃私语,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好运的小子,”有人说,“还有姑娘等他回来。”

      “看看那瘦小的身板,”有人说,“真可怜,就算是姑娘也要上去的。”

      “也不晓得他留后了吗?那头红发看上去不像普通人,”有人说,“可别断在他手里。”

      “不像普通人?这里哪有普通人,”有人嗤笑,“别说普通人,贵族、骑士,哪怕是神来了,在这里都不是人。”

  这时候,那拱门里照进来的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所有人都听到了门里头传出来的喧哗,甚至要盖过之前的唱名声。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机会就要来了。但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他们想要的那个机会,还是永恒的寂静。

      “燃烧的赤焰,不败的神话,”嘹亮的唱名声趁着喧哗渐歇,响亮地从拱门外传来,他站起身,隐匿在黑暗中的、穿着黑色甲胄的卫士将手中锈迹斑斑的大剑递给了他,“狮血的末裔,曾经的、过去的、风之国的晨曦骑士!”

      “让我们欢迎他的登场!烈焰角斗士迪卢克!”

      “这是个机会,”他说,“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踏入拱门。那里有深黯的星空、座无虚席的看台、无处不在的欢呼与叫骂。还有他对面的牢笼,里面囚困着黑色的狼、机械构成的蛇和深紫的龙。

  这是他的机会,这也是他的战场。他深吸一口气,寒风带着腥气窜入鼻腔。他踩过地上淋漓的鲜血与脏器,路过死灰般的双眼与残损的肢体。

  他举起了锈迹斑斑,布满缺口的大剑。

  

       02

  赤发的少年拎着巨剑,一路狂奔,在场上拖出火焰似的影子。他的对手是五只兽境猎犬——失败的炼金术造物,它的爪子和尖牙能叫人流血不止,看上去像是漆黑的魔狼。

  对于一名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说,这委实不是什么好对手。也许一不小心,他就会被利爪撕成两半,或者更多份——连感受伤口流血不止后遗症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他的战法相当漂亮。他把那柄沉重的巨剑狠狠掷出,显然远超常人的巨力让那柄不够锋利的剑转瞬间带着一只猎犬远去,把它狠狠钉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他依靠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纤细和敏捷躲开三只利爪的进攻,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蹬,倒转过来,以双手撑住地面,朝挥过来的又一只利爪踢过去。借着这力道,他像炮弹似的倒飞出去,引起看台上一片欢呼和叫骂。

  少年在空中熟练地调整身形,正好在被他钉在墙上的猎犬身边落地。他不顾朝这边飘飞而来的其他猎犬,干脆利落地转身握住剑柄。

“嘶拉”一声,那只还在徒劳挣扎的猎犬被巨剑划成了两半。漆黑的血液飞溅出来,没有一滴落在少年的身上,反倒在巨剑上滋出水入热油般的嘈杂声。

  最巨大的猎犬此刻已经赶到了少年身边,它挥下利爪,撕烂的却是同胞的遗骸。少年早早躲在落下的犬尸后头,在利爪挥下的瞬间矮下身子往前冲刺,往上刺出手中巨剑。

  随着漆黑血液喷射而出,那颗足有少年半身大小的犬头高高飞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咦?”

  在少年战场的上方,众星拱月般立在椭圆场地的一头,那突出的高台上,忽然发出了略有疑惑的声音。

      “我还以为他瞬间就会被兽境猎犬撕碎,”高坐在看台中心,身着深蓝色长袍、身上系着银色绶带、深蓝色头发上戴着冰晶似的冠冕的少年说道,他的语气奇异,说不上带着什么味道,“给一名少年安排这样的对手,未免过于残忍。”

      “哈哈,”坐在两侧,穿着华贵服饰的其中一人笑了两声,不以为意道,“残忍本就是这斗兽场的乐趣之一。凯亚殿下今日亲自降临,我自然要给那群角斗士安排有趣些的对手。”

      “这些虽然都是些失败品,但是里头还有那位‘黄金’大人的造物,哪怕只是「淋溶层」,也绝对不便宜。”

      “这么贵的炼金造物,就这么被下面那少年连斩两只,艾斯文德卿也不心疼?”那被称作凯亚殿下的少年面上似笑非笑,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微蹙着眉,时不时看向下头的战场。

      “为了给殿下取乐,自然不心疼,”艾斯文德没听出少年话中的讽刺,理所当然般说道,“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殿下您的,您是这代唯一的王子,将来本就要继承坎瑞亚,拿几只畜牲取取乐罢了,死再多又怎么样呢?可惜前面死的都没让殿下看见,否则也算他们死得其所了。”

      “说起来,下面在战斗的人叫什么来着?他看上去还不错,”凯亚没接下这个话题,而是转过头,继续盯着场中那少年——他已经削掉了第四只猎犬的脑袋,最后一只却不断瞬移,叫他只能握着巨剑喘气,看上去显然有些体力不支,“我记得之前叫他烈焰角斗士,跟他的头发确实很衬。我喜欢那种红色。”

      “下面那个叫迪卢克,原本的名字应该是迪卢克·莱艮芬德,现在是艾斯文德卿角斗场中的奴隶之一,”艾斯文德正要开口,却被边上的人截去了话头,“他那头红发来历可不小,那是蒙德晨曦骑士莱艮芬德家族的遗传,说起来,原本还算是名门之后呢。”

      “听到了吗,蒙德的名门之后,”另一人开口说道,朝着身边的朋友挤眉弄眼,“蒙德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人都跟着笑起来,凯亚依旧端正地坐着,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现在哪还有什么蒙德,”笑完以后,艾斯文德嘲讽道,“不过是个没了神明庇佑,就被伟大的祖先剿灭的小国罢了,要不是天上之人的可恨诅咒,我们不能前往地上,他们据守的那可怜的国土也要归坎瑞亚所有。”

  人们纷纷笑着附和。过了一会儿,又忽然有人问道:“艾斯文德卿,我记得你祖上可也是蒙德人……”

      “嘿,我亲爱的朋友,说话可要讲道理,”艾斯文德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我祖上就算是蒙德人,现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的可大多数是坎瑞亚的血液。我的朋友,你是要污蔑我,伊洛克·艾斯文德是那口中半句不离愚蠢自由的愚民吗?!”

      “当然……我是说,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那开口的人连忙改口道,他拼命地朝艾斯文德挤眼睛,只得到对方的怒眼,“哦,我很抱歉……等等,快看场上!”

  原本被打嘴仗吸引了注意的贵族们立刻将视线送回了角斗场的中央。最后那只不断瞬移的猎犬终于愿意主动出击,一爪子将少年——迪卢克手中的巨剑拍碎。

  在这残酷的斗兽场中,失去武器无疑与死亡无异。

  凯亚紧盯着会场中心,抓住了身边的扶手,寒气从他手中溢出,让华贵的座椅结上了一层厚霜。他身后侍立着的金发男人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殿下。”他轻声说。

      “我没事,戴因斯雷布,刚刚只是太紧张了。”凯亚后知后觉,松开了可怜的座椅。就在他以为迪卢克要被杀死,准备出手营救的时候,少年手中猛然迸射出了炫目的火光,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了整只猎犬,仅用了几秒就将它燃烧殆尽。而代价是迪卢克瘫软在地上,只能喘着粗气,没法爬将起来。

      “那是……元素力?”有人迟疑道。

      “那就是觉醒了神之眼的恶徒,”艾斯文德毫不犹豫地说,“我绝不容许我的斗兽场里出现神的走狗,殿下……”

  他转头看向那张华丽的座椅——那里也只剩下了座椅。这位斗兽场的大老板在经过几秒的愣神后终于找到了那位任性的王子殿下……

  他正带着自己的护卫,走到了高台的边缘,走到了人造星空穹顶能够照亮、看见他的脸的地方。

  

       03

  迪卢克知道自己赢了。不管有没有得到那个机会,他都成功在强敌的围攻下顺利活了下来。

  活下去,在琴对他说那番话的时候,他莫名想到了父亲临终时的嘱托。活下去,迪卢克,活着是永远的胜利。如果你想要赢得漂亮,那就活得自由。

  自由是什么呢?对于迪卢克来说,自由或许是书本中讲述的阳光、蓝天、湖水……还有塞西莉亚花。

      “喂!红头发的那个!”他忽然听见了声音,那声音来自高台,刚说到红字,周围的欢呼和叫骂就都停止下来,活像被人按了什么开关。

  他费力地支起身体,看向高台。

  那里有个少年,深色的皮肤、蓝色的头发、星星一样的眼睛,还有戴在发顶的冰晶似的冠冕。

  那个年纪同他相仿的少年半边身体探出高台,朝他挥手。

      “我是凯亚·亚尔伯里奇,这个国家的王子!”他大喊道,“你很厉害,来做我的护卫怎么样?”

  护卫?王子的护卫?

  看台上的观众窃窃私语起来。高台上更是传出激烈的制止声。迪卢克不想去听,内容无非是一个低贱的角斗士、他国之民没有资格做王室的护卫。

  但那个自称凯亚的少年紧紧盯着他,神之眼拥有者的视力非常好,他可以看清楚那张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容,但那双有着十字星形状瞳孔的浅蓝色眼睛很好看。

  没有等到回应的任性王子趴在高台上,又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哪怕过去是从神的国度出生,现在也同样是坎瑞亚的子民。我必将善待蒙德人,将他们当成坎瑞亚人,平等视之!”

  迪卢克对上了他含着笑意的眼睛。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迪卢克想。五百年来,自从蒙德战败,风神的遗宝天空之琴被夺走,蒙德子民归于这地底之国的统治,蒙德人一向是地位卑贱的象征。既然能成为拥有同等权利的公民,那还有什么可拒绝的呢?

  于是晨曦骑士缓缓低头,单膝下跪,没等更多的反对声传出,他清朗的声音便清晰地在会场中响起——

      “愿意为您效劳,殿下。”

      “那么你以后就代替戴因斯雷布当我的贴身护卫吧,”少年王子站直,整理好了自己的仪态,让场下的少年只能看见他笑眯眯的表情,“皇家护卫迪卢克·莱艮芬德。”

  这很好,姓氏的回归同样是王子的承诺,拥有姓氏的才只能是人,没有姓氏的也可以是个物件。

  迪卢克低着头,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也不是蒙德人想要的。

  

       04

     “哇!”凯亚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的面前站着刚被他从斗兽场带走的奴隶——不,不该这么说,因为刚刚还在斗兽场上浴血奋战的少年,现在已经彻底脱离了奴隶的身份。现在他是迪卢克·莱艮芬德,是坎瑞亚唯一的王子凯亚·亚尔伯利奇的护卫,是皇家宫廷护卫队的晨曦骑士。

  说起来,之前凯亚也不过是看中了那一头红发——还有蒙德人这个身份,才把他带回来的。没想到拾掇拾掇以后,少年意外地好看。

  那张有着天生洁白皮肤的脸原本沾上了灰尘与泥土,只有一双和头发一样鲜红的眼睛向人诉说着他坚定的意志。但现在不一样——他好好洗了个澡,露出精致的五官,蓬松的红色长发扎成一束低马尾,垂在身后。他穿上了一身宫廷卫队的制服,深紫色的长袍和白底金边的绶带分外能衬出他外貌的优秀来。

“长得不错。”凯亚笑眯眯地评价。

  迪卢克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低下头,没有答话。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吗?”凯亚没有叫他起来,他只是坐在属于自己的沙发上,斜睨着单膝跪地的晨曦骑士——他新上任的贴身护卫。

  迪卢克沉默地摇了摇头。

  凯亚发出一声轻哼,给身后的戴因斯雷布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带着其他的侍卫一同离开了这个房间。

  迪卢克低着头,听见脚步声从身边路过,若有若无的轻蔑声在耳边响起。

“……留我跟您单独待在殿内,您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凯亚微笑着反问,“担心你忽然暴起把我绞死在自己的宫殿,让我成为坎瑞亚史上死得最憋屈的王子,让坎瑞亚王室失去唯一的嫡子,告慰曾经蒙德的英灵吗?”

  迪卢克没说话。

“看吧,你不是傻子,”凯亚耸了耸肩,“我看得出来。刺杀我不会有任何好处,你答应来服侍我这个昔日的仇人,总不能是为了让现在就已经无法融入新国度的蒙德人活得更差吧?”

“……是。”迪卢克闭上眼睛。

“我不关心你有什么目的,”凯亚站起来,朝迪卢克伸出手。迪卢克抬起头,发现他的手并不像自己以为的光洁,从仰视的角度来看,能勉强看见虎口和指肚上的老茧,“我只关心我的目的。有一个蒙德人——曾经身份不凡的蒙德人,在坎瑞亚宫廷就职,剩下的蒙德人也能慢慢被他影响,学会融入这个国家。”

“蒙德人脱离坎瑞亚的社会太久,我不需要他们的认同,但是歧视与差别会把人逼疯,在这个节骨眼,我还不想处理内部叛乱的问题。这是一次合作,配不配合由你。没有你,还有下一个。”

  迪卢克沉默了会儿。他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了王子的脸。凯亚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他站得笔直,宽松的长袍掩饰不住纤细的身材。那冰晶似的冠冕为他华贵的气质更添一笔。

“您很直接。”他说。

“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遮遮掩掩,”凯亚觉得手有些酸,收回来甩了甩,理所当然般说道,“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不是吗?”

“是。”

“你的话好少,”凯亚颇有些不满,他俯下身,朝迪卢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比之前那完美的微笑要真实多了,“笑一个呗,不然多浪费这么漂亮的脸。”

“您是把我叫来当摆设的吗?”

“当然不是,”凯亚笑了几声,又站直了身体,重新伸出手,“一个好的合作对象至少需要具备可以聊天的品质,我总不能跟锯了嘴的葫芦聊天聊合作。”

“我明白了,”迪卢克呼出口气,他直起身体,抓住了那只长了茧子的手,它并不光滑,反而显得有些粗糙——那是一双握剑的手。他低下头,在手背上落下一吻,“为您效命,我的殿下。”

  凯亚等他行完吻手礼,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把迪卢克从地上拉了起来。新任的晨曦骑士从善如流地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低下头后退了一步,拉开之前显得过近的距离。

“话说你真的不笑一个?”凯亚仔细端详着迪卢克的脸,“我觉得你笑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请不要捉弄我,殿下。”

“你几岁了?”

“十五岁。”迪卢克微微蹙眉,不太理解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子殿下跳跃的思维。

“那就是比我大一岁,看不出来啊,是营养不良吗?好像比我还矮半个头,脸也很嫩。”

  迪卢克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您可真关心您新上任护卫的身体情况。”他咬牙切齿地说。

“也是,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吃得好住得好嘛,”凯亚无视了他的恼怒,继续笑眯眯地说,“不过宫廷护卫队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这里规矩森严,你也不用怕有人用克扣伙食这种低劣的手段给你难堪。好了,话说完了,差不多要到午饭时间了,我要去用餐,你叫戴因斯雷布带你去骑士使用的餐厅吧。”

  迪卢克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朝外走去。

“你刚刚的表情比之前生动多了,”凯亚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不过……”

  迪卢克脚步一顿。

“你真的不考虑笑一个?”

“不考虑。请您尽快前去用餐。”迪卢克终于忍受不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座属于王子的华丽宫殿。

  背后传来王子殿下毫无礼仪可言的畅快大笑声。

  但是……感觉还不赖。

  

   05

“想出门。”

“您今天上午还要面见伊洛克·艾斯文德卿,面见结束以后是用餐时间,下午您需要参加一个关于……是否正式将蒙德人纳入坎瑞亚社会职业体系的会议,会议上需要讨论要接受蒙德人到什么程度,让他们染指皇室卫队等的位置是否合适,建议您在午餐后先打好腹稿。会议会持续至少三个小时,紧接着您需要去参加哈夫丹卿家中举办的晚宴。这是您上周二向他承诺的。宴会在傍晚六点开始,除去打理仪容与礼仪性提前到达的时间,您还有大约半个小时可以自由行动。”

“可是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出门了。”

“您可以责怪您的日程安排。毕竟就算被糊上几只水史莱姆、被从天而降的饮料泼满或者撕得粉碎,它都不会抗议。毕竟它只是一张纸。”

“迪卢克,你学坏了,”凯亚顶着一头乱发从被褥中探出脑袋,还卷在被子里的身体活像只毛毛虫似的拱了好几下,满脸委屈,“你以前不会这么嘲讽人的!”

“请注意您的礼仪,殿下,”迪卢克好整以暇,“距离您规定的起床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再不开始整理仪容,您就要在与艾斯文德卿的会面中迟到了。”

“好吧,那你帮我穿衣服。”凯亚听完他的话,勉勉强强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嬉皮笑脸地说。

“这不合礼仪,殿下。而且您十四岁了,该学会自己穿衣服了。”

“可是人学东西总不是一下子就会的嘛,”凯亚依旧不正经地笑,“万一我迟到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艾斯文德卿不敢对您有任何异议。”

“但是我会被礼官教训哎。”

“那就请您快点穿衣服。”

“我不会穿,你来帮我。”

“……”

  十分钟后,满脸笑容的凯亚王子衣着整齐,朝会客厅走去,身后落后一步的位置跟着一脸阴沉的晨曦骑士。

  周围的侍女侍卫并不去看他们,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迪卢克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事实上,这一幕在他来到这里以后几乎天天都会发生。凯亚绝不是不会穿衣服,也并不每天都叫迪卢克帮他。有时候是整理头发佩戴冠冕,有时候是清晨沐浴后让他帮忙擦干净头发——顺便用元素力烘干。

  没有把那头柔顺漂亮的深蓝色头发烧掉多亏了迪卢克元素力掌控水平不低。

  总之,几乎每天早上,凯亚都会给迪卢克找些事做。那些下人在讨论什么,迪卢克更是无比清楚——就算他不想知道,也会有人特意将这些事送到他耳边让他听见。无非是说些当初凯亚把他带回来是看中了那张雌雄莫辨的精致脸庞,与其说是贴身护卫不如说是……的话,或者凯亚王子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云云。

  凯亚自身对此几乎没有反应,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几天兼任着凯亚的事务官,迪卢克并不是不知道凯亚对自己宫殿的掌控……他的手段简直不像十四岁的少年,只有他想给人看的、想让人聊的才能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传言。不去禁止无非是在对迪卢克说——

  自己想办法。

  这大概也是考察合作者的一种方式,毕竟对迪卢克来说,凯亚是唯一的机会,但对凯亚来说,迪卢克只是一个尝试。迪卢克·莱艮芬德不行,还会有琴·古恩希尔德、优菈·劳伦斯、芭芭拉·佩奇,还能有很多蒙德人。

  凯亚停住了脚步,迪卢克立刻从沉思中脱离出来,上前帮他推开了会面室的门。虽然迪卢克妥协帮助凯亚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但他们还是迟到了三分钟。伊洛克·艾斯文德已经坐在了大厅里。

  看见凯亚走进来,他连忙起身凑近,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却在看见他身后跟着的迪卢克的瞬间笑容微僵。

“三个月不见了,艾斯文德卿,”凯亚笑着打招呼,“不介意我迟到了几分钟吧?”

“当然不介意,您事务繁忙,能抽出空闲来见我一面是我的荣幸。”艾斯文德连忙赔笑。

  凯亚缓步走到室内放置着的小圆桌旁边,跟艾斯文德面对面坐下。迪卢克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接过红茶,稳稳地放在凯亚面前的桌沿,又拿来热毛巾帮助王子擦手,才后退两步,静静地站在凯亚后头,看起来活像一尊雕像。

“殿下,我这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说,”艾斯文德笑着说,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静静站在那里的迪卢克,“关于我的斗兽场中的奴隶……”

“接着说吧,”凯亚端起茶杯,抿了口红茶,“是斗兽场的奴隶出了什么问题?恕我直言,那您应该去找您雇佣的训练师,而不是来找我。我对怎么训练斗兽场的奴隶毫无经验。”

“不……”艾斯文德不断地瞟向迪卢克,凯亚却完全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会面时间不多,艾斯文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听闻您想要颁布蒙……旧蒙德人的正式管理法案,今日的会议就要敲定方向与草案。您别看我这样,实际上经营斗兽场也花了不少本钱,里面的奴隶有百分之八十是旧蒙德人,要是日后法案有变,我也能有个准备……”

“哦,您是想问这个,”凯亚姿态优雅,却并没有正眼看艾斯文德,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看上面微微蒸腾的热气与杯中浅棕的茶水,“既然更新了法案,那自然不可能还跟从前一样。毕竟从前的蒙德人,现在也是坎瑞亚的子民。”

  艾斯文德脸色微变,他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可是旧蒙德人不仅曾经是神的子民,现在还是神的弃民。他们怎么可以和高贵的坎瑞亚子民相提并……”

      “您也流着神的弃民的血液,不是吗,艾斯文德卿?”凯亚终于抬眼瞧了瞧坐立不安的斗兽场老板一眼,“不过您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您的斗兽场里豢养着数百名蒙德奴隶,不仅需要长时间来重新分配安排、您也是坎瑞亚内部最了解蒙德人的贵族之一。等下午的会议敲定临时对策,就由您亲自执行吧。”

     “我……”

     “相信您不会拒绝王室的嘱托,对吗,艾斯文德卿?有了这个职位,您也可以更加妥当地安置自己的产业了,”凯亚打断了他,“我会让我的贴身护卫帮你一把的。他也是蒙德人,一定能让您的工作更加轻松。”

  迪卢克对此并不意外。他垂着头,抬起眼的时候正好与艾斯文德对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混血贵族此刻已经维持不住面色的平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地瞪着迪卢克。

  哈。迪卢克嘴角微勾,送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这场会面结束得比预料中要快很多。被捏住弱点的艾斯文德除了哀求以外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但是他根本没有哀求的借口。不管在谁看来,王子给了他自己处理的机会,这就是恩赐,是机会。

  但对他来说,不过是要亲手把自己好容易和地上联系、建立起来的斗兽场产业直接毁掉。法案一颁布,他就会陷入破产的危局,成为为了面子不得不到处借钱维持体面生活的落魄贵族——直到债务缠身无法偿还,消耗掉所有积攒的人情,彻底沦为平民。

     “还满意吗?”凯亚靠在椅背上,忽然问出一句。他低着头,迪卢克看不见他的表情。

      “……当然,我的殿下。”

  迪卢克哼笑一声,俯下身,包裹在黑色手套里的手抚上了凯亚端着茶杯的那只手。他从侍女的托盘里拿来牛奶和糖,就着亲近的动作加入茶杯里。凯亚神情微动,任由他做出亲密的动作,等迪卢克做完这些,又任迪卢克把茶杯送到他的嘴边。

      “还不错。”凯亚如此评价。

      “多谢夸奖。”他话音刚落,迪卢克就松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和凯亚保持了相当安全的距离。

  凯亚放下没喝几口的奶茶,站起身,迪卢克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会议室。

  在之后的几天里,迪卢克再没听见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些流言。

  

       06

  那个制定法案的会议,迪卢克没有参与的权力。

  虽说成为了王子的贴身护卫,他的地位应该并不算低。但只是被口头封为晨曦骑士,算是加入了宫廷护卫队。但是实际上却依旧只是普通成员。迪卢克站在门口,其他的护卫便看着他窃窃私语,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抛开蒙德人的身份不说,迪卢克也确实足够吸引人驻足。在许多人不是深色头发深色皮肤,就是浅色皮肤浅金头发的坎瑞亚,他那一头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红发和鲜红的眼睛都显得无比突出。

  他的存在就像是黑白照片上溅上的红色颜料,哪怕什么也不做,都是目光的中心。

  更何况——在战斗之外,迪卢克确实是个安静的美人。哪怕是那种暴力美学也没法掩盖他确实长相俊秀的事实。

  迪卢克猜测,他的样貌、发色同样是凯亚当初选择了他的原因之一。凯亚需要一个足够显眼的标志,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宫廷护卫队聘用了一名曾经甚至被贩卖到斗兽场做低贱奴隶的蒙德贵族的事情传出去。虽然这件事本身已经是足够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但话题的中心如果足够显眼、有很多的话题度,效果会更好。

  室内发出嘈杂的响动,不知是快要结束,还是又讨论到了什么争议话题。迪卢克转动眼珠,被他看到的人纷纷转过头,避免与他对视。

  清楚原因不代表他愿意继续像这样被人当猴看。这样的生活他在斗兽场已经过得够多了。

  里头响起了桌椅碰撞的声音。迪卢克盘算着还有多久凯亚会从里面出来,收回视线平视前方。

  凯亚并不算什么很好的合作者,这是说他恶劣的性格。但他同样也是最好的合作者,这是指他的身份。没有比即将拥有这个国家的人更方便快捷的合作者了。这意味着迪卢克想要达成某种目的,只要说服他一个人。

  这也是当时迪卢克明明能够拥有和坎瑞亚普通民众差不了多少的生活,却要把自己卖进斗兽场,在机会和死亡之中搏斗的原因。

  他们都知道对方的目的,互相行着试探。

  此时凯亚终于推门出来,似乎是没想到迪卢克就这么站在门口,脸上一丝疲色还没掩饰干净。他愣了愣,没说什么,转头沿着长廊缓步走着。

  迪卢克提步,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

      “你不问?”走远了些,凯亚问道。

      “要是事情不顺利,你自己会说。”迪卢克回答。

      “是,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至少不那么累,”凯亚长出一口气,“你之前说我还有半小时?”

      “没错,但是我得提醒您,到最近的街道来回一趟需要四十分钟。”

      “好吧,”凯亚忽然加快了脚步,“那就不出门。”

      “但这条路也不是回您住处的路,”迪卢克同样加快脚步,“您想去哪儿?”

      “不会跑出去,放心吧。最多十五分钟我就回去。”

  凯亚走得很快——迪卢克几乎要以为他之前见到的,少年脸上疲倦的神色是错觉。他跟着凯亚在偌大的地底宫殿里左拐右拐,很快离开了熟悉的范围。只过了五六分钟,凯亚就忽然停下,拉开了一扇显得格格不入的木门。

  迪卢克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他跟着凯亚踏入从外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木门内部。

  那里盛开着花朵。

  像是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一样,洁白的花。边缘是淡淡的浅蓝,嫩黄色花蕊上结着露珠。那是个庭院,中心盛开着洁白的花海。廊间吹来的微风让它们纷纷晃动,如同波浪一般。凯亚站在那片花海中间,蹲下来,随手摘了一朵花。

      “……这是?”

      “因提瓦特,”凯亚回头瞄了迪卢克一眼,把花心对准他,露出个笑容来,“坎瑞亚的国花。花语只有一个,故乡。”

      “很直接,”迪卢克点评,“像您之前一样。”

      “知道它的花语为什么是故乡吗?”凯亚没有回答,只是背着手,在花海中走动着,“因提瓦特一离开坎瑞亚,花瓣就会变得坚硬似钢铁,永不腐烂。”

  迪卢克没说话。

  凯亚朝他走来,把手里的花朵塞进迪卢克的手里。

      “只有回到坎瑞亚的国土,它才会重新变得柔软,然后腐烂、回归泥土。只在故乡的土地上过完一生的花,花语因此是‘故乡’。”

      “是吗,”迪卢克举起花朵,清新的芳香钻入他的鼻腔,他松开手,让花朵落地,回到尘土之中,“确实很适合它。”

      “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凯亚笑眯眯地说,“‘故乡’也很适合你。”

  是的,他说的没错。迪卢克闭了闭眼,故乡,很适合我……适合所有还渴望着自由,悼念着失去的土地,从书本中渴望阳光、湖水、蓝天、星辰与微风的蒙德人。

       “我记得,过去蒙德有一种花,叫做塞西莉亚,”凯亚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它也是洁白的,花蕊是红色的、细长的。我以前听爷爷说,很多人把它当做风之花。”

      “……”迪卢克没说话。

  凯亚不在意。他又摘下一朵花,塞进迪卢克的手里。

      “因提瓦特是坎瑞亚的国花,它比塞西莉亚衬你,”凯亚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行过花海,裤腿上留下花瓣和枝叶,“以后不需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也可以常来这里。”

  迪卢克盯着手中的花。

      “是的,殿下,”他轻轻地说,“我明白了。”

  

       07

  凯亚知道迪卢克想做什么,迪卢克知道凯亚想做什么。

  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他们互相试探,试图知晓对方的能耐。凯亚用若即若离的暧昧让迪卢克遭遇名誉危机,试探他的解法。迪卢克用同样的暧昧回敬,把凯亚自己拖下水,凯亚正式参与其中,让周围人也失去了继续议论此事的胆量。

  正式确认了合作对象的分量,进入合作阶段,就到了该挑明一些事情的阶段。凯亚并非不知道迪卢克的目的是什么——蒙德人渴望自由的基因刻在他们的血液里、骨髓里。所以他借因提瓦特警告迪卢克,不要想着回到故乡。

  这不是凯亚决定的,而是坎瑞亚人决定的。

  迪卢克不知道坎瑞亚人在谋划些什么,但是计划中显然没有让蒙德人回到故乡这一选项。

  他和凯亚既是合作者,也是敌对者。

      “迪卢克先生,”迪卢克正思考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他转头,跟他穿着同样深紫色长袍、配着金色绶带的青年正站在旁边,“恭喜您成为宫廷护卫队的小队长,凯亚王子的贴身侍卫。”

      “不用,今天是您的生日宴会,哈夫丹先生,”迪卢克面色稍稍柔和了一些——哈夫丹是少有的温和派,对蒙德人和坎瑞亚人一视同仁,也正是因此,他在进入宫廷卫队之前都被打压得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而发掘了他的正是凯亚之前的贴身护卫,宫廷卫队队长,“末光之剑”戴因斯雷布,“生日快乐。”

      “谢谢,”哈夫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朝迪卢克稍微躬了躬身,从身旁的托盘中拿了细长的高脚杯递给迪卢克,“来一杯吗,迪卢克先生?”

  迪卢克有些犹豫——他没有喝过酒。毕竟他还只有十五岁,并没有成年。他转过头,思考怎样推辞的时候,正好对上宴会中心凯亚看过来的眼睛。喝酒对于贵族来说似乎是必修课,毕竟在这样的晚宴上,酒水是必不可缺的内容。少年王子朝迪卢克眨了眨眼睛,优雅地喝完纤细的高脚杯中盛着的浅色液体。

  他大概知道这个任性王子的意思了——

  给我喝。

      “好的,谢谢。”迪卢克呼出一口气,接过哈夫丹手上的杯子。他和对方碰杯,浅色的澄澈的液体在玻璃杯中回旋,显得意外地漂亮。

  他把嘴唇抵在杯沿,缓缓地将酒水送入口腔中。

  酸。迪卢克皱了皱眉。入口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酸涩,还有丝丝植物的清香。酒水的度数似乎不低,淌过喉咙的瞬间留下辛辣的触感。

  怎么都感觉不出好喝在哪里,不理解。迪卢克面无表情地想。

      “感觉如何?”似乎是看出迪卢克的不适应,哈夫丹不由笑问道,“其实这酒是我家酒窖收藏的。听说是由蒲公英酿造而成,是过去风之城邦特有的好酒。如果再兑上三份气泡白葡萄酒,就是过去有名的烈酒,午后之死了。凯亚王子曾对这种酒表示出好奇,两周前听说我这里还有蒲公英酒以后,就要我在这次宴会上拿出来。”

       ……凯亚这个人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吗,迪卢克皱了皱眉。就连在这种事情上都要试探自己的态度……

      “……家里的调酒师也特地给王子殿下调出了午后之死,只是不知道王子殿下是否满意,”哈夫丹说着说着,忽然声音小了下来,迪卢克还稳稳地端着酒杯站着,却并没有搭话,他好像只是站着而已,等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三四秒,才迟钝地转过头,白净的脸颊已经红了一片,“……迪卢克先生?”

  他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迪卢克反应了几秒,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

      “您……还好吗?”

      “我?我很好……”

  不不不,您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哈夫丹抽了抽嘴角,唤来一名侍者,耳语几句。侍者面色一变,端着托盘匆匆往会场中心走去。

  迪卢克昏昏沉沉,觉得酒真难喝。

  凯亚在侍者的帮助下,带着迪卢克回到王宫的时候,还在想怎么有人会一杯倒呢?

  他亲自扶着迪卢克,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好在迪卢克醉酒后也算是听话,就是反应慢了不知道几拍,等他俩拉拉扯扯地走到凯亚自己的房间门口,他才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哪儿?”

      “我的房间,”凯亚觉得有趣,笑着说,“我不知道你的房间在哪,就把你带回我的房间了。还能走吗,要不要回去?”

      “回去?”过了好久,迪卢克才眨了眨眼睛,“没有地方回去。”

  凯亚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打量着迪卢克,凑上前摸摸他的胸口,又摸摸手腕。迪卢克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怎么会没有地方回去呢,”凯亚说,“你有你的房间,你是我的贴身护卫,你要回到我身边的,不是吗?”

      “……”迪卢克茫然地盯着他,醉酒让他平时灵活的大脑失去了用处,他沉默了会儿,不确定地说,“可我现在,嗝,就在你身边。”

      “不……你不在我身边,”凯亚打开门,扶着迪卢克往里走。原本他还担心迪卢克吐他一房间,但现在看样子似乎没有担心这个的必要,“好啦,快睡觉吧。”

  他把迪卢克推倒在床上,又帮他掖好被角,随便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迪卢克很听话,也可能是他本来就困了,乖乖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声就均匀起来,显然已经睡着了。

      “没有人在我身边,”凯亚歪着头,打量着迪卢克通红的脸,“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还挺可爱的,凯亚戳了戳迪卢克的脸颊,这样想。他看了眼钟表,脱下鞋子,钻进了被褥里。

  

      08

  迪卢克紧紧地抓着被子。

  谁来告诉他,这是发生了什么?

  昨晚的记忆只到凯亚的那个眼神为止。迪卢克丝毫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喝了酒,而且醉了。

  但是这不是自己和凯亚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理由。他盯着身边躺着的坎瑞亚王子,他睡在床铺外沿,侧着身子蜷缩着睡觉,怀里还抱着迪卢克的左手臂。似乎是因为床上有另外一个人,不能让他随意翻滚了,被子并没有卷到他身上,他的头发也没有乱成之前早上活像鸟窝的程度。

  迪卢克认真地思考着,他稍微平静了一些,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穿着的还是去哈夫丹家里赴宴的那一身衣服。而凯亚也穿着昨晚的礼服,只有鞋子像是被随意踢开的,胡乱丢在床下。

  但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迪卢克陷入了沉思,之前的试探还不够,要假戏真做?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要扮演情侣?坎瑞亚有男性也能当王后的传统吗?

  就算有,他也不想当。

      “在想什么?”

      “在想王……王子殿下,您为什么会跟我一起躺在您的床上。”

      “哎呀,害羞了?还是说,觉得自己的贞洁被夺走了?”

      “衣服还在。”

      “说不定我就是传说中的男性女巫,能够搁着衣服吸人精气,夺走童贞少年的贞操哦?”

      “您这两天看了什么小说?”

      “《转生成为异世界吸人精气的男性女巫~隔衣吸食精气的可行性有多少?》”

      “好长,没收。”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拜托朋友从稻妻带回来的,主题也很好笑,而且‘好长’算什么理由啊。”

      “不准看小黄书,没收。”

      “你不能限制我的正常欲望,要是没有发泄的途径我就只能找你了哦?”

      “请便,书藏在哪里?”

      “在枕头底下,要不要拿回去看看?除开十八禁内容本身剧情其实也挺有趣的。”

      “没兴趣。”

  两个人打着漫无边际的嘴仗,迪卢克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整理起了自己的衣服。因为穿着正装睡觉,这套不太经得起压折的衣服上已经布满了压痕与折痕,迪卢克随便理了理就放弃了。

  凯亚却在此时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拉向了自己。

      “既然对书没兴趣……”

  他睁大眼睛,望进那双盛满了笑意的蓝眼睛里,瞳孔是星星的形状。

      “那对我有没有兴趣?”

      “……”迪卢克沉默了会儿,“殿下,您的礼仪。”

      “好吧,真没趣。”凯亚耸了耸肩,也从床上跳了下来,他伸了个懒腰,迪卢克莫名觉得,如果这时候有清晨的光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这样的情景或许会更加合适。

      “您今天的日程是……”

      “两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不需要您来您去了,”凯亚打了个哈欠,朝迪卢克笑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狡黠,“我叫你迪卢克,不叫你莱艮芬德卿;反之,你叫我凯亚,去掉殿下。”

      “这不……”

      “迪卢克。”凯亚凑上来,朝他的耳垂吹了口气,带着笑意在他耳边说道。

      “……!”

      “合作者之间自然是平等的,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当下人,那我就不把你当合作者对待,而是当棋子用了,”凯亚笑眯眯地说,“你说是吗?”

      “……”

      “我们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好吧!”迪卢克扬起声音打断凯亚的话,皱了皱眉,他刚刚下意识地捂住了耳垂,满脸通红地后退了一步,现在觉得有些丢面子,十分不理解凯亚的行为,“……凯亚。”

      “迪卢克。”凯亚立刻又叫了一声。

  他这是在逗自己玩吗?迪卢克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忽略掉了脸上的些微热度,看向了那张纸。

      “您……你今天日程很空,只有下午有个关于蒙德法案预行案的会议。”

      “哦,看样子早上没事,要不要跟我做些好玩的事?”

      “要做也不跟你,你才十四岁。”

      “你也才十五岁,都是未成年谁比谁高贵。”

      “至少我比你大一岁,凯亚弟弟。”

      “你还一杯倒呢,迪卢克哥哥。”

      “哼。”

      “哼。”

  戴因斯雷布关上房门。

  他绝对没有看见从小早熟的王子跟自己的护卫队长两个人同时抱着手臂扭头不看对方,还哼对方的场景。

  绝对没有。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有问题。

  戴因斯雷布再次打开门。

      “至少我会喝酒,我喝一桶午后之死也不会醉。”

      “从小喝酒有什么好自豪的吗?你又为什么喜欢那么难喝的东西?”

      “那才不难喝,酒可是世界上最好的饮料了,也就你这样的一杯倒在乎面子才会贬低它吧!”

      “哼。”

      “哼。”

  戴因斯雷布想要冷静冷静——想要里面的两个小学鸡冷静冷静。

  但是里面的人发觉得比他想象得快。迪卢克收起脸上愤怒的表情,暗自唾弃自己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赌气,他冷淡地向凯亚告退,回自己的房间更换衣物。

  凯亚也挂上以往完美无缺的微笑表情,朝戴因斯雷布点了点头,“预案从今天开始实施,艾斯文德卿现在已应该已经奉命在王宫门口等待,莱艮芬德卿,你做好准备以后就同他一起去吧。戴因斯雷布,我们去用餐。”

      “是。”戴因低下头,凯亚从他身边走过。

  王子殿下与迪卢克·莱艮芬德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09

  坎瑞亚人因排斥与蒙德人发生的争执明显减少……

  蒙德人对于服务业的排斥显著降低,短期内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应该归功于……

  近五十年间统计得到,蒙德人与坎瑞亚人组成的家庭一共有……

      “呼呼,很认真嘛,事务官先生。”

  迪卢克停笔,免得凯亚忽然撞上来,让写了半天的报告书被一道拖长的墨迹毁掉。

  如他所想,凯亚果然靠到椅边,把胳膊肘搁在了他肩膀上。

      “撒开,不工作就一边喝酒去。”

      “真无情啊……”凯亚感叹道,“明明三年前还是会脸红,会彬彬有礼地说请王子殿下不要胡闹的正经小孩。”

      “我比你大一岁。”

      “大一岁那时候也是小孩。”

      “大一岁就是大一岁,叫哥哥。”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你以为是跟谁学的?”

      “那不应该我是哥哥吗?只有弟弟跟哥哥学……”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这叫近墨者黑。”

      “好吧,你慢慢工作,我不打扰你,去喝酒了。要是有人来就说我昨晚没休息好在睡觉。”凯亚没再继续跟他斗嘴,笑眯眯地朝迪卢克挥了挥手,他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带兜帽的外袍,取下冠冕戴上兜帽,爬上了窗户。

  迪卢克已经习惯于有好酒喝的时节凯亚就会翻窗偷溜出去喝酒这回事,他到底是去喝酒还是干别的事,他们两个心照不宣,迪卢克对此并不加以干涉。

  他重又看向书桌上摆着的文件。

  既《风之国民众管理及接纳条例》颁布以后,歧视现象显著减少。我国国民与蒙德国民相处良好,融合进度远超预计。

  远超预计。

  迪卢克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纸张的边缘。

  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砰地一声推开门,又砰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桌面上留下来的文件和凯亚的冠冕。过了几分钟,冠冕被人拿起戴在头顶,凯亚坐在桌前,将最上面那张纸捻起,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会儿。

  紧接着,他把那张可怜的纸几下撕碎,揉成一团,丢进了碎纸篓。

      “哈哈,”凯亚后退几步,仰倒在迪卢克坐过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轻轻抚摸着椅子的扶手,“真是的,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对报告发火呢?”

  紧接着,他又笑了,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没事,虽然被无缘无故地撕碎了,但反正它也不会抱怨。毕竟它只是一张纸。”

  迪卢克走在街道上。

  坎瑞亚的街道没有天空,顶端是拟造的星空穹顶。那些星星散发着微弱但柔和的光,照明依靠街道上点燃的火把和煤油灯。

  因为那些事,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漫步在坎瑞亚的街道上了。

  因为他显眼的红色头发和红色眼睛,许多人都回头看他,然后好奇地跟身边人交谈。但发现他除了长相显眼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以后,就都不再回头了。

  迪卢克沉迷工作,还没吃午饭,也不知为何忽然翘班走到街上,算起来已经饥肠辘辘。他摸了摸肚子,打算先走回去,看看能不能赶上午饭。

      “小哥,小哥!”听到呼唤声,他回过头,街边一家店铺里站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她长相普通,穿着黑白相间的裙子,脸上还有些雀斑。

      “?”迪卢克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对,就是叫你!”她招了招手。

  迪卢克缓步上前,越过人群——那是一家餐馆,门口摆着几张桌椅,零零散散有不少顾客,大多是棕发黑眼或者黑发黑眼。橡木制作的木板挂在门面上,上面用不同于坎瑞亚的语言写着几道菜名,在后面贴心地加上了坎瑞亚语的翻译版本。

  蜜酱胡萝卜煎肉、冷肉拼盘、满足沙拉、蟹黄火腿焗时蔬……每一道菜都在后面标注上了食材和烹饪方法。

  迪卢克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道上,那里写着“堆高高”。

      “小哥你好呀,欢迎光临‘猎鹿人’,有什么需要吗?”

  迪卢克回过神来,低声说:“……我没有要在这里吃饭。”

“我看小哥你已经很饿了,所以就把你叫来啦,”女孩微笑着说,“看这身衣服,你是宫廷护卫队的吧,从这里回去王宫要花一个小时,就算赶得上饭也冷了,在我们这儿吃吧。”

  迪卢克微微一顿,拒绝道:“抱歉,我没带钱,而且还有工作。”

“那这顿就算我请你的,”女孩笑着说,“反正回去还要一个小时,后厨多做了一份堆高高,跟客人要求不符,正在犹豫怎么处理呢。你等我五分钟,我给你打包带回去。”

      “……谢谢。”迪卢克点了点头。

      “愿风与你同在。”女孩笑着回答道。迪卢克怔了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女孩的音量不大不小,他确信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却都只是微微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便没有任何反应地回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句话而已,不用这么紧张,”迪卢克手里被塞了个纸袋,女孩收回手,又端正地站在了柜台里面,“蒙德人已经失去了国家,但总该有点想要坚持下去的东西。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啦,我还得谢谢你们。但是我们有我们坚持的,比如风、比如自由。”

      “挺好笑的吧?”她慢悠悠地说道,“但是我们这些传统的蒙德人,总还想坚持自己是不同的。”

      “虽然我们早就忘记了自由是什么模样。”

      “这不好笑,”迪卢克轻声说,“谢谢。”

      “你也别往心里去,”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你看那儿。”

  她指了指坐在外面摆着的那些桌椅上的人们。他们正在聊天,脸上偶尔露出的都是笑容。

      “那些都是蒙德人,大家现在过得都挺开心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都很感谢你。”

      “有空的话也可以来吃点东西,”女孩笑着说,“尝尝我们这里的蒙德特色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凯亚还坐在那把椅子上。他微微抬头,正好见到迪卢克拎着个纸袋进来,那个纸袋油乎乎的,只散发出一点肉香。

      “怎么才回来?”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脸上挂上了笑,“出去逛了?难得你不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去最近的街道来回要四十分钟,带的吃的已经冷掉了吧,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吩咐人去……”

      “不用了,”迪卢克打断了他,朝这边走来,“我吃这个。”

  凯亚下意识地让开位置,迪卢克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也不看就把油乎乎的纸袋掷到桌上,油浸透了桌上的纸张。

      “啊,报告……”

      “我会重做。”迪卢克冷冷地回答,他撕开纸袋,把里面已经结在一起的芝士和冷掉的肉块、蔬菜一起倒在了放置茶壶用的大盘子上面。

      “……好吧,这可是你要给自己增加工作的,”凯亚的笑容没那么僵了,但也没了平时的弧度。他找了把椅子坐着,屁股挨着椅面边缘,全然看不出平日里不论面对谁都整个人埋进椅子里的嚣张坐姿,“你要不要把它热一下?这样吃了可是会拉肚子的。”

  迪卢克没有回答他。

  他看着迪卢克从办公桌里掏出一套餐具——那是因为平时他总是忙到离不开办公桌,凯亚就从外面给他带回来各种坎瑞亚特色小吃,让他在这里填填肚子,为了方便进食放在这里的。

  迪卢克切下一块又冷又硬的肉,塞进了嘴里。冷掉的芝士的些微咸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肉块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咀嚼,他尝出了蜂蜜的甜味。

  凯亚不说话了。他们就这样一个吃,一个平静地坐着——偶尔站起来到处走走,让寂静在室内流淌。

  在迪卢克把最后一块肉送进嘴里的同时,凯亚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下周,”他说,“下周的周五,我带你去地上。”

  迪卢克的手微微一顿,凯亚站起来,走到桌前,把手里的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放,再没说什么。

  门合上的时候只发出一点点响声。迪卢克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放下了刀叉。

  他面前躺着一张布满了折痕,撕碎的边缘被妥帖地粘回原处的报告。边缘躺着一枝花。

  他把那枝花拿了起来,看见还沾着露水、有着洁白颜色的、尖而略细的花瓣和中心细长的红色花蕊。

  和因提瓦特一点都不一样,他想,这不是因提瓦特。

  迪卢克又看向了那张报告,在“远超预计”几个字后面空白的区域,用明显不来自坎瑞亚的语言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母。

Cecilia。

  塞西莉亚。

  这是一朵刚摘下没多久的塞西莉亚花。

  

      10

  迪卢克是在一个优越的家庭长大的。

  虽然蒙德人在坎瑞亚遭受的是排挤、忽视甚至歧视,但是他的父亲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具有卓越的经商才能,在十数年间将没落的家族经营得井井有条。他们跟其他的蒙德人不一样,不愁吃不愁穿,还能偶尔接济同胞。

  迪卢克从他的玩伴口中得知,莱艮芬德在蒙德还存在的时候就是骑士阶级、是贵族、是守护蒙德的英雄。

  英雄,迪卢克憧憬这个词汇。

  最开始,他知道该怎么当一个英雄。他要保护同胞、保护父亲、夺回属于蒙德人的自由。那时候的迪卢克坚信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他磨练自己,在同胞被欺负的时候仗义出手,上天入地跑遍坎瑞亚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去地上的路。

  但是父亲没有等到他找到。克利普斯死于一场炼金事故,同时被波及的还有不少坎瑞亚平民。罪魁祸首被收监,不日处以死刑,连个复仇的机会都没给。

  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房间里充满了药味和血腥味,还在给床边的孩子说着自由,说着过去,说着未来。

  迪卢克亲手埋葬了父亲,没有举办葬礼。

  他把自己卖到了斗兽场。

  他需要一个机会。如果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那就把其他人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

  那时候的迪卢克,知道自己成不了“英雄”。

  然后他遇到了凯亚,他们既是合作者也是敌人,周旋了整整三年。

  迪卢克让同胞们得到了正常的生活,凯亚达成了让蒙德人归顺的目的。凯亚没能让迪卢克放弃挣扎,迪卢克也没能从凯亚那里知道去地面的路。

  但是,一切似乎都和迪卢克想象的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没能走到最好,但是有人告诉他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

  如果,如果他想拯救的人们自己并不想得到自由,而是安于现状,那该怎么办呢?迪卢克得不出答案。

  是不是放弃比较好?他问自己。

  其实凯亚是个明主,虽说总是把工作丢给自己或者其他下属跑出去喝酒,虽说看上去总是很不正经,虽说有时有些不择手段……

  但是他聪明、强大、慈悲,他有过去许许多多统治者不曾有过的同理心。

  是不是该放弃了?迪卢克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哪怕找到了出去的路,同胞们又真的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自由而放弃现在的生活,冒着被重新攻打的风险,回到地面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城邦吗?

  凯亚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说,“带你去地面上”。

  迪卢克其实是知道的,那张报告为什么递到了他桌上,那个女孩——猎鹿人的莎拉为什么叫住他,给他一份堆高高,跟他讲那些话,让他看那些人。

  迪卢克不愿意放弃,于是凯亚把虚幻的外皮撕开,真相血淋淋地展现在迪卢克的面前。

  在这场博弈中,或许动摇了的迪卢克已经输了凯亚半步。

——就连迪卢克自己,也不懂什么是自由了。

      “去拥抱自由,迪卢克,”过了六年,已经有些模糊了的,父亲临终时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浮现,“你是风之民……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但是自由是什么呢?父亲?

  

      11

  啪嚓,脆弱的花茎被随手拗断,清透的汁液顺着浅绿的细茎淌下,没入泥土之中。

  凯亚折断了一株因提瓦特,把它凑到眼前。柔软的花瓣舒展开来,肆意绽放出纯洁的美丽。他闻到那股清纯的香气,心绪却混乱难言。

  凯亚与迪卢克已经冷战了好几天。

  对于这个局面,凯亚早有准备。是他安排了人,把那张进度报告送到了迪卢克的办公桌上;他佯装出门,实际上蹲在窗口,试探迪卢克的反应;也是他说服了莎拉,说服了那些感激迪卢克、想要他过得轻松一点的蒙德人;是他让莎拉对迪卢克说那些话,哪怕那些话其实都不过是他们不掺一丝水分的真心话。

  但是凯亚必须这么做。这是他的责任。

  地底之人同样渴望阳光,坎瑞亚人世世代代承受诅咒被迫龟缩于地底,不过是为了积蓄力量,反抗傲慢的天上之人。在这重要的关头,他们没空安排蒙德人,也不能安排蒙德人。

  神之民会不会跟随虚伪的神一同冲锋陷阵?突兀的举动会不会打草惊蛇、引起七执政与天上之人的警惕?会不会有人通风报信,让多年来的准备功亏一篑?

  凯亚不能赌,也不敢赌。

  所以他只能找一个合作者——这个合作者跟他同样是敌人,如果那个人足够强大,能够带领蒙德人离开,他就输得顺理成章,还能示敌以弱,打消对手的疑心。如果那个人不够强大,没法带领蒙德人离开,那就让蒙德人消失,在这个国家,只剩下坎瑞亚人。

  但凯亚终究还是没能彻底狠下心。也许是因为数年同进同出培养出的感情,也许是因为互相争斗之中生出的欣赏变了质。

  既然如此,他想,既然如此。

  凯亚转动着手里那朵花,扯下一片花瓣,随手丢在脚边,又扯下一片,丢得远一点。

  只有一个晚上,只有今夜。只是做一个决断,做一个了结。

  今夜过后,也许他们各走各的路,也许一切还是如从前那样。

  会变成什么样呢?凯亚扯下最后一片花瓣,把光秃秃的半根花茎丢掉,抬起头。

  他对上了那双复杂的红色眼睛。

  迪卢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走吧。”凯亚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笑。他只是这样说道,然后走到花圃的中间,踩下了机关。

  那面正对着迪卢克的石砖墙内发出轰隆声,厚厚的灰尘从砖石的缝隙中落下,洒在洁白的花瓣上,污浊了纯洁的颜色。堆砌起墙壁的砖块往两边收去,隐没在相邻的墙面后。等震动声渐停,一片漆黑的道路里头亮起了火光,陈旧的台阶立时展现在了迪卢克的面前。

  凯亚抬步朝台阶走去。迪卢克在原地沉默了会儿,跟在了他的后面。步入密室,凯亚示意迪卢克从墙上取下一根顶端包着粗糙布料的木棍,用火元素点燃,照亮了一片通路。

      “这是当年坎瑞亚入侵地面的时候使用的路,”凯亚轻声说,“之前被五神联手封印住了,但是时间流逝,五百年已过,坎瑞亚也不是毫无长进,前些年封印解除,这条路就打开了。”

      “为什么要带我出去?”迪卢克沉默许久,才问道。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渐渐上升的台阶上。火把能够照亮的空间有限,台阶的尽头延伸着,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加快脚步吧,”凯亚没有回答他,“我们要走很久。”

  当然要走很久,迪卢克想。如果这个地底之国埋藏得没有那么深,又怎么困得了蒙德人五百年呢?

  五百年,不长不短,不多不少。正好能让人还有些想坚持的东西,又让人忘记那些东西的样貌。

  他们走了很久,久到迪卢克以为就要到明天,出去就能见到太阳。直到凯亚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药剂,泼到他们头顶的石门上,那扇暗门徐徐打开,照进来的却只有柔和的白光。

  他们从一处秘境中爬了出来,呆呆地并肩站在了地面上。

      “迪卢克,你看,”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身边的人叫着自己的名字,“是真正的星空啊。”

      “还有月亮、悬崖、草丛和塞西莉亚花。”

      我知道,我知道。他俯下身,抚摸着散发出清香的植物、略有腥气的草丛、抬头看着散发出柔和清冷白光的巨大天体,不由如此想道。

 

 

      12

  等两个地下小土包从震撼中回过神,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两个人到处摸索的时候,不自觉跑到了悬崖边,干脆一起在崖角上坐下,正好对着那轮明月。

      “为什么?”坐在崖边休息了会儿后,迪卢克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句提问包含了太多东西,凯亚朝后仰着,双手撑着地面,眯着眼睛舒适地享受着崖顶的清风。闻言直起身体,沉思了会儿。

      “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他犹豫了会儿,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们就真的跟坎瑞亚人一样,也像我一样——只有大晚上才能出来,到这里享受外界的一切。我们要反抗降下这个诅咒的存在,他们跟尘世的七神站在同一边。”

      “你怕蒙德人离开重建城邦,也被风神带领,成为同样对抗你们的队伍。但你不能什么都不做,长期被压迫的蒙德人一旦在战争时期发作,会成为一根毒刺。”

      “没错。”凯亚承认。

      “但你也不能把我们放走,蒙德人忽然出现异动,如果不合情理,很难不打草惊蛇。”

      “是。”

      “所以你选中了我。那句配不配合由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达成目的就看我的本事。”

      “是。”

      “报告是你策划的,莎拉的事情也是你策划的。”

      “是。”

  迪卢克忽地回过头,凯亚应声要和他对视时,视线里只剩下了一只放大了的拳头。

  沉闷的声音响起,凯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地上,大脑迟迟地反应到面部的灼热与疼痛感,口鼻间溢出了些微铁锈味。

  他却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又翻身坐起,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

      “舒服了吗?”他问。

      “远远没有。”迪卢克回答。

      “可不会让你再打了,我房间里的炼金伤药——药到伤除那种,只有一份,明天还有个大会。要不然,你打衣服能遮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带我上来?”迪卢克没有理会凯亚的玩笑,转而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凯亚盘腿坐着,沉思了会儿。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只是看见你大受打击的样子,觉得很不忍心,就决定带你来看看。”

      “我没有大受打击。只是别人送我的东西我要吃完,不然很浪费。”

      “你就有,你分明就连文件都不管了,还敢跟我甩脸色。”

      “这几年我甩你脸色还少吗?”

      “……那报告呢?”

      “最后也不是我写的。”

      “呼呼,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

  迪卢克看了面上红肿却依旧扯出促狭笑意的凯亚一眼,别开了头。

      “哎,好吧,我们的迪卢克老爷长大后真是不可爱。”

      “……那我就遂你心愿,找个可以遮住的地方再来一拳好了。”

      “别别别,我被打也是会痛的。”

  一通莫名的大闹过后,两个人都躺在了地上,仰面望着星空。

      “我说,你的神之眼是怎么来的?”凯亚忽然问道,“近两百年都已经没有坎瑞亚国内诞生神之眼的记录了——当然很可能是获得神之眼的蒙德人隐瞒了。我知道古恩希尔德家一直藏着一枚神之眼世代传承,但是莱艮芬德……”

  迪卢克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回答。

      “我又不是缺心眼,虽说坎瑞亚国内人人都会不借助神之眼使用元素力,但是蒙德人——神之民要借用神之眼才能操控元素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当初因为这个,艾斯文德卿还打算当场处决你呢。”

      “……艾斯文德。”

      “是是是,我知道他已经没了爵位了,”凯亚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你是神之眼的拥有者,只是一直没问而已……所以,我的问题呢?”

      “我是在十岁的时候得到的神之眼,”迪卢克说,“那天我练完剑,父亲找我谈话。我们促膝长谈了一整夜,提到了离开,提到了蒙德,提到了自由。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桌面上就已经摆着那颗神之眼了。”

      “那时候的我,觉得那是神明认同了我和父亲的理念。但是两年后,父亲被卷入炼金事故去世,我就在旁边,却连点燃神之眼都做不到。我的火焰只能让事故波及得更广,让父亲的伤势更加严重。”

      “我的力量没法保护任何一个人,只能用来焚尽挡路的荆棘。”

      “但是……这是很适合你的力量,我是说现在的你。”凯亚轻声说。

      “嗯。”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少数去过外界的坎瑞亚人,她很喜欢因提瓦特,那些花就是父亲为她种的,”凯亚说,“我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但还是依稀记得,她总是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星。对那个人来说,自己的星星就是他的启明星。”

      “长大后我知道,那大概只是七国命之座学说的一种变体,被她当作童话故事来讲给我听。但我还是期待着有一天能到地上,找到真正的星空中的那颗启明星。”

      “看吧,那颗在你眼中最亮的星星。它在为你指路。”

      “是现在就掉头离开,去寻找你自己的自由;还是留下来,继续和我或许永无休止地战斗,都看你自己。”

  迪卢克注视着星空,沉默不语。他们静静地躺着,直到月亮的光芒被遮盖,地平线上泛起一丝鱼肚白。

  一朵洁白的花忽然遮住了他的视线。迪卢克伸手,将那朵花接过,看见了凯亚往回行走的背影。

  他忽然有所明悟——

  塞西莉亚的花语是,浪子的真情。

  迪卢克起身,他留恋的目光掠过天空、阳光、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水与草丛中的塞西莉亚花。紧接着,他跑了几步,跟凯亚并肩而行。

      “决定了?”

      “嗯。”

      “那就去吧。”凯亚推了迪卢克一把,他们又进入了黑暗的甬道,台阶通往的地方深不见底,被黑暗吞没了尽头,他朝自己的贴身护卫笑了笑,跟他并肩走下楼梯。

      “记住,你姓莱艮芬德。”

  没错,你的火焰将要焚尽拦路的荆棘、成为照亮黎明的烟火。

  你是迪卢克,迪卢克·莱艮芬德。

  你是暗夜中的英雄,也是晨曦的骑士。

  

      13

      “听说了吗,今早国王陛下他……”

      “不会吧,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据说是因为那个花园的……”

  迪卢克在拐角处站定。正在窃窃私语的两名侍女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那个花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不然怎么国王陛下只是去了一趟就忽然病重,还昏迷不醒?”

      “谁知道呢,那里现在已经被王子殿下下令封锁了。”

      “说起来,我记得王子殿下带那个蒙德护卫去过好几次那个花园呢,该不会和他们……”

      “胡说什么,第一王子殿下是注定的王位继承人,又没有什么私生子或者第二王子跟他夺位,他为什么要害国王陛下啊。”

      “王子殿下不会,那个蒙德人怎么不会?”

      “可是王子殿下于他有恩,要是真的是他做的,那岂不是……那个人看上去年纪轻轻又长得俊俏,不像这种人啊!”

      “说起长得俊俏,你还记得他刚来时候的传言不?说他是王子殿下从斗兽场买回来的,那个。”

      “不会吧,挑那个还去斗兽场?”

      “都说王子殿下可能爱好不太一样,而且听说那位长相看上去与女人不遑多让,但打起架来勇猛至极,说不定王子殿下就好这口!不然为什么这些年长这么大了还对女人毫无兴趣?说不定国王陛下就是凑巧前去花园,看见他们俩在那偷……”

      “嘘,别说了,都是传言,这万一给人听到了报告王子殿下,我们都要给赶出去。”

      “好嘛,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听说了吗,国王陛下的身体恐怕要不好,王宫里的医生和炼金术士都没办法,王子殿下只好带人去翻王宫宝库,看看有没有先人留下的宝物。”

      “然后呢?”

      “结果,竟然翻出来一把竖琴,上面竟然有神的力量和气息,拿出来的时候把不少人都给吓坏了!”

      “王宫的宝物库里怎么会有神的物品?!”

      “嘘,小声点。据说是当初攻打蒙德的时候,从他们的教堂里搜出来的秘宝,是风神曾经用过的竖琴。来头可不小呢,被王子殿下放好一并锁到了那个花园里面。”

      “那个花园到底是什么情况呀?越说越神秘,我都……”

  正在说话的那名侍女忽然睁大了眼睛,剩下的话语也噎在了喉咙里。一个人不知何时就靠在了墙边,不带什么温度的视线扫过她和同伴,叫她无端打了个寒战。

      “莱,莱艮芬德骑士队长大人,万分抱歉,我们不该在这边偷懒,马上就走……”

  另一名侍女也发现了异常,她说得更多,此时发现她话里其中一个正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身后,顿时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被同伴拉着僵硬地行了礼,才飞快地逃开。

  迪卢克没有阻止。他并不在意所谓的传言,左右与凯亚之间的关系也不仅仅是被传了一两次。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盯着胸前别着的那朵因提瓦特。

  骑士们并不常常佩花,坎瑞亚毕竟位于地下,哪怕是因提瓦特也数量不多,如果每一位骑士都佩花,很快就会供不应求。这朵花还是刚刚从地面上回来时,凯亚从因提瓦特花园里随便折了给他别上的。

  只是国王今早忽然病重一事,他确实是刚刚听说。

      “迪卢克前辈,您在这儿啊,”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迪卢克回过头,正好看见个不认识的护卫急匆匆地走过来,“王子殿下叫您前往因提瓦特花园会面,您快点过去吧。”

  现在去因提瓦特花园见面?迪卢克不由挑了挑眉。

      “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他言简意赅。

  正如侍女们传言的一样,现在前往因提瓦特花园的路都已经被封锁。路上的护卫见到他过来,纷纷让开路,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没见到这个人似的。

  迪卢克推开那扇小木门,正好看见凯亚坐在花海的正中发呆。听见靴子踏在外围的石头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凯亚回过头,怀里抱着一把光彩熠熠的里拉琴。

      “你竟然真的过来了?”凯亚笑了笑。

      “是你叫我过来的。”

      “对,是我叫你过来的。”凯亚点了头,他将那把刷了金漆的里拉琴放下,镶嵌在琴身上的三颗翠色宝石逐一亮起,就这样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势漂浮在了空中。

  他起身拍了拍沾上泥土的衣服,指了指身后——已经隐匿了后面密道的墙壁前头摆着一张桌子,桌边面对面地放着两把椅子。桌面上盖着棋盘,棋子已经全部摆好。

      “正好还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人来,先下盘棋?我执白你执黑。”

      “嗯。”

  

      “把我叫来的不是你的人。马,E7。”

      “相,B5。但是我确实想把你叫来。看到蒙德原来的国宝,心情怎么样?它应该还让你满意吧。”

      “比起外表,我更注重功能。你把我叫来应该也不仅仅是为了看看这把琴。王,D8。”

      “可我不觉得你不懂这把琴的意义和背后的用处,不过今天叫你过来确实不是为了这个。相,C6。”

      “我来之前听见有人在议论国王病重的事,你最近很忙?兵,B6。”

      “算是吧,父亲和我从小就没什么感情,你也不必担心我。医师说父亲已经撑不过三天,后天就要举行即位仪式。即位仪式的最后由我面向全体国民演讲。这是惯例。王,B5。”

      “是吗。只有两天。马,C6吃相。”

      “但是我会阻止你的,”凯亚忽然攥住一颗棋子,他看向迪卢克,脸上难得的认真,“我是坎瑞亚的王子,未来的国王。”

      “虽然我和你同流合污,但我还是会全力阻止你。这是我作为王的责任。”

      “我不会被你阻止,”迪卢克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目光却锋利得几乎要将人割伤,“这是我要走的路,是我的愿望、蒙德人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

      “王,C6吃马。”

      “相,B7。”

      “王,B5。”

      “相,A6。”

      “王,C6。”

      “相,B7。”

  小木门忽然被撞开,几个衣着华丽的贵族领着宫廷护卫队冲了进来。凯亚并不惊讶,连眼神都没有分过去。他靠上椅背,啪地一声弹倒了自己的王。

      “将军了啊。”

      “不,是和棋。”

  迪卢克身体前探,伸出手,将倒下的王棋扶正。

      “所以,诸位来这儿有什么要事吗?”凯亚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僵在门口的几位贵族。

      “王,王子殿下怎会在此……”

      “我去哪儿还要向你们报备吗?还是说,诸位以为,往我的亲信头上栽一顶想要偷窃天空之琴的帽子,就可以削弱我身边的势力?”

      “不……”

      “行了,快滚吧。父王病重,我现在没这个心情跟你们玩这些小心思。”

  木门又啪地一声被合上。迪卢克抬起头,只见到凯亚神色空茫地看向石制的穹顶。

  地底之人,又何尝不渴望星空?

  

      14

  即位仪式当天,迪卢克缓步走向因提瓦特花园。

  路上守卫果然比平时多了数倍,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风刃、火焰、冰霜在走廊上留下各自的痕迹,而迪卢克最后停步在木门前。他推开门,和凯亚对上了视线。

      “你来啦。”凯亚朝他笑了笑,拔出挂在身侧的细剑。冰霜从他脚下蔓延开来,洁白的花朵被冻结在透明的冰晶之中,透明的冰屑飞扬而起,说不出的美丽。

  迪卢克举起了暗红色的大剑,烈焰缠绕在武器上,娇嫩的花朵被高温烤得干枯,花枝被飞舞的火星点燃。

  他们同时提步,冰霜与火焰碰撞在了一起。

  

  等待着新的国王前来为他们演讲的国民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山河破碎,世间疮痍。诸神行过,神迹匿消。寻诗于哀哭,寻梦于囚牢。不惧尘劳关锁,不畏前方黑暗。春花再现,鹰游碧空,风歌奏响,自由到来。

      “风之歌,是风之歌啊!”人群中,忽然有人叫喊起来。

  穹顶之上勾勒出翠色的圆环,复杂的文字将风的符文环绕在中心。碧色的美丽的风之龙从阵中冲出,紧接着,沐浴着青光的圆环中间,出现了青色的人形。祂头戴洁白的兜帽、面容模糊,祂展开双手,仿佛要拥抱失落的人民。包裹着青光的羽翼展开,羽毛缓缓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那厚重的穹顶消失了。星辰闪耀着的星空展现在地底之人的眼前,风之民被风拖着,朝那处象征着自由的星空飘去。

  王宫看台上传来的沉重响声终于夺回了坎瑞亚的臣民们被星空吸引走的注意力,他们纷纷望向看台,那上面站着他们未来的国王,他的头上佩戴着冰晶似的冠冕,披着华丽的星空披风。

      “看见了吗,我的臣民们啊,”他说,“那是我们曾经永远无法触及的星空。”

      “但是,子民们啊,为何我们只能龟缩在黑暗的地底,为何永远见不到天空、海洋、湖泊、鲜花、草丛与阳光?”

      “那是因为我们的敌人,极恶的夜母,天理的维系者向我们降下了诅咒!”

      “战斗吧,我的子民们!我们正是要向那不公之理举起反旗!”

      “为了新世界!”

  在如海啸的欢呼声中,凯亚勾住了他的骑士的手指。他的骑士单膝跪在他的身边,在他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没有将军,只是和棋。黑棋的相要陪着白棋的王,永远周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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