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怀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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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海】真实性悖论

*魔圆pa,魔改设定剧情很多,魔法少女(?)卡维x暂时性普通人艾尔海森,全文4.6w,完成时间历时四天,请量力阅读

*是来自@守涸 的约稿!非常感谢妈咪!

*又名《于是艾尔海森闭上了眼睛》《认识第一天同居第四天送定情信物,这样的室友你喜欢吗?》

*内有大量非官方的私设魔女,请务必注意

*除维海cp外没有其他cp,女孩子们cb向贴贴自由心证

*天雷狗血ooc,请务必谨慎阅读

  

  

  

  

  

  

  01 - Gute Nacht

  “您曾经带领着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

  “神呀,我的那些愿望真是愚傻呀,它们杂在你的歌声中喧叫着呢。”

  “嗯?”仿佛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一般,拥有精致五官的男子漂亮的金发熠熠生辉,暗红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他手中的书籍。

  “泰戈尔的《飞鸟集》啊,你喜欢这本书吗?”

  谈不上喜欢。只是因为在固定阅读书目中而去读罢了。

  “我也很喜欢,”男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凑过来,凑到自己的脸边,是过于近的距离。他身上有好闻的香味,分辨不出,也许是柑橘,又像是薄荷。非常清爽、让人舒服,又好闻的味道,“我那愚傻的愿望,夹在神明的歌声中喧叫着……”

  “非常浪漫,不是吗?”

  

  脑袋和四肢都十分沉重。艾尔海森睁开眼睛,因为埋在手臂中间睡眠、眼球长时间遭到压迫,视野中略有斑驳。

  他捏了捏鼻梁,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

  艾尔海森还是第一次在图书馆睡着。这句话并非是为了形容艾尔海森有多热爱学习,甚至为此愿意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而是他向来不委屈自己。

  晚上能准时十点睡就睡,想睡到什么时候起就睡到什么时候。至少在休息日,艾尔海森永远保持着这样舒服的作息。更何况在图书馆睡觉并不舒服,可能因此造成的并发症等他可以举出十几二十个来,不如走回宿舍睡一觉。

  但事实大于一切——毫无疑问,艾尔海森就是在图书馆里一个人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不知是睡了多久,馆内的灯已经灭了,四处是一片黑暗,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牌散发着荧荧的绿光。艾尔海森坐在原地等待了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才开始环顾四周。

  漆黑的图书馆里总有种平日没有的氛围,周围静悄悄的,窗帘也全部被拉上,简直有一种过于奇怪的、营造出适合安睡的环境的感觉。说到底,没有发现直接趴在安全出口附近睡着的自己的图书管理员到底是失职了还是……

  艾尔海森站起身,抬手看了一眼手上戴着的电子表。14:37,距离他睡着最多也只过了四十分钟左右,怎么想也不是图书馆应该关门的时间。以窗帘的透光程度,在白天也不该完全没有光线进来。就算是有月亮的夜晚,也不至于暗到这种地步。

  “Gute Nacht!Gute Nacht!”

  身后传来孩童嬉笑一般的声音。皮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艾尔海森一边朝着记忆中的出口走,一边环视着周围。

  这座巨大的图书馆位于须弥的最高学府教令院中,名为智慧宫。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里面自然是学术氛围浓厚,高耸的无数排书架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周围装饰着用画框和封锁线小心封存在中间的展览级油画。

  但如今,这所图书馆里几乎称得上可笑地在原本应该摆放桌椅的位置放着数张床铺。松软的被褥不太应季,艾尔海森却看见数个之前坐在自己周围的学生躺在上面,睡得正香。细看那些床铺,竟然都是用孩童的蜡笔简单画出来的,还有些许出线。

  原本挂着的油画都变成了一幅幅小孩的涂鸦,艾尔海森走近书架,随便抽出一本书,只见上面一片空白,他多翻了几页,才在中间找到一页并非空白的,上面画着猫与兔。

  下一秒,整个书架都震动起来,艾尔海森皱了皱眉,把随手的书籍丢下,连连后退了几步。

  “Gute Nacht!Gute Nacht!”

  嬉笑声更大了,层层叠叠地在图书馆中回荡。书架抖动得越发剧烈,上面的书籍也哗啦哗啦如同雨点般跌落下来,却几乎什么声响也没发出,仿佛落下的不是几本书,而只是区区几页纸一般。如同小孩子用蜡笔涂鸦而出的书籍纷纷长出四肢,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针筒、铁剑、盾牌等东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艾尔海森顿了顿,拔腿就跑。书籍们立刻跟了上去,挥舞着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

  “Gute Nacht!Gute Nacht!”

  嬉笑声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艾尔海森越过如同会传染般不断抖动着的书架,向来聪明的大脑急速转动着,试图正确处理当前的情况。

  最近总是能听说教令院有人忽然失踪,找到的时候已经出了什么问题乃至于已经不幸罹难。或许就和当前不同寻常的状况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到底是怎么脱困的?不,既然已经变成了那样,证明他们也只是失败例,没有参考价值。

  “Gute Nacht!Gute Nacht!”

  Gute Nacht?德语中,这句话是“晚安”的意思,那些正在床铺上睡眠的人并没有被攻击。所以这些书籍是想让自己睡着吗?

  艾尔海森翻过一张桌子,回头一看,只见那张桌子已经变成了张床,之前趴在桌边的人香甜地睡在蜡笔画就的床铺上,画面显得无比诡异。果然如此,那些东西只会攻击醒着的人。但是就地睡着风险太大,能够进入教令院的学子,想来也不都是蠢货,最后却大多精神出现了问题,没能全身而退,恐怕顺着怪物的意图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艾尔海森使了些巧劲,打开安全通道的铁门,猛地把自己和那些书籍隔绝在不同的空间,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图书馆中可以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他又确信这些东西的背后必然有操纵者。贸然打退这些书籍,引来更大的东西就不妙了。不如先取得喘息的机会,再去思考如何逃走。

  “你还真是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魔女结界中能这么镇定的普通人!”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艾尔海森怔了怔,随即低下头,在脚边看见只神奇的白色生物,看起来不像猫也不像狗,眼睛是红色的,还有带着粉边的大耳朵,比起某种生物,看上去倒更像是某种玩偶。平时在学校里也没见有人养,否则这种从未见过的奇妙生物,恐怕早就被生物系那群苦经费久矣的老学究拿上去报经费了。

  见艾尔海森不语,神秘生物绕着艾尔海森的脚转了一圈。

  “我是丘比,是来找你的,艾尔海森。”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没得到任何回应的丘比抬起头,只见到对方正双手抱胸,靠在被撞得有些晃动的铁门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吗?不愿意吗?”丘比歪了歪头。

  “你说的话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我在给你时间思考。”艾尔海森转头看向铁门,显然已经对丘比说的话失去了兴趣。

  “你在看那些东西吗?”丘比也看向铁门,“那是使魔,只是小喽啰而已,比起魔女的本体没有任何战斗力哦。”

  “使魔、魔女,”艾尔海森若有所思地复述道,“原来如此,外面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和你有关。”

  “也可以这么说,”丘比跳上楼梯的扶手,这样回答道,“毕竟和我签订契约的魔法少女的职责就是消灭魔女。”

  “你对少女的定义让我很有兴趣,”艾尔海森挑了挑眉,“你是为什么认为我可以成为魔法‘少女’?”

  “和‘少女’没有关系,只是我们之前更喜欢选择少女来签订契约罢了,”丘比挠了挠白色的、毛茸茸的脸颊,“但那是迂腐的想法,新出的决策认为不能剥夺任何人成为‘魔法少女’的机会,所以只要有资质,无论是不是‘少女’都会被我们邀请。要自称为魔法师、魔法使或者魔法少年也没有问题。”

  “而且,”丘比朝前走了几步,“还有一个绝对能实现的愿望哦!只要向我许愿,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就能成为魔法少女,只有魔法少女才能打倒魔女。”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无视了耳边几乎已经要被撞烂的铁门,艾尔海森颇有兴致地问道。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想要金钱、房产、地位乃至于感情,我都能为你实现哦?”丘比歪了歪头。

  “是吗?”艾尔海森的话音几乎淹没在了铁门被撞开的巨响中,“抱歉,我没有兴趣。”

  下一秒,书籍鱼贯而入,被一柄大剑垂直砸入中央,纷纷化成无数的纸页消失了。艾尔海森顺着大剑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却被纷飞的衣物挡住了视线。他皱着眉抬起头,擦着墙退了两步,正好与金发红眼的男子对上视线。

  他正单脚踩在剑柄上,半长的金发因为剧烈的动作显得有些凌乱,部分被些微汗水粘在颊边,部分飞了起来,明明看起来该相当狼狈的,在他那副好相貌中却显得反而有种凌乱的美感。暗红色的眼睛显得尤为锐利,五官稍显幼态,从体型上看却是确确实实的成年人。

  他们只短暂对视了一眼,金发男子就从大剑上翻了下来,手中握着剑柄,脚掌落地的瞬间、插在地上的大剑也被拔了出来,狠狠掷了出去,一连击穿了几个书架,让它们变成纷飞的纸张消失在空气中。

  “暂时不会有使魔来袭击了。”他没头没脑地这样说了一句,紧接着,远处插着的大剑也跟着消失了——刺眼的光芒忽然盈满了整个空间,艾尔海森微微眯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只看见穿着白色衬衫的卡维站在旁边,刚刚的光线正是来源于楼道里亮着的声控灯。再往外看去,书架依旧整齐地罗列在那里,智慧宫如同往常一般坐满了人,几个眼熟的身影揉着眼睛醒过来,很快又投入到学习中,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魔女’逃走了。”男子顿了顿,似乎是接着先前那段话,继续说道。

  “来得太及时了,真是帮大忙了啊,卡维,”丘比往前走了两步,跳到蹲下来的金发男子怀里,“要不是你来的话,我们可能都要被使魔干掉了。”

  听到丘比把自己也带进去的话语,艾尔海森只是略略挑眉,什么也没说。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卡维笑了笑,“你好,我叫卡维,是建筑设计系的,你是?”

  “艾尔海森,语言哲学系。”

  “啊,你就是那个有名的艾尔海森啊!”卡维睁大了眼睛。

  “彼此彼此,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卡维啊。”艾尔海森平淡地回答。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卡维尴尬地笑了笑,伸出手道:“抱歉,刚刚有些放松太过了,介意换个地方聊聊吗?”

  艾尔海森盯着他的手,片刻后,完成任务式地握了握:“乐意之至。”

  卡维把那句“你看起来不是很乐意”咽了下去。

  

  02 - Schlaf

  “首先,再次自我介绍一下,”终于坐在咖啡厅的卡座中,卡维叫了一杯卡布奇诺,给艾尔海森点了杯冰美式,等咖啡来了以后环顾周围,从自己的包里放出丘比,拖着下巴道,“我是卡维,和丘比签订了契约,现在正在当……”

  他顿了顿,那个词汇果然很难说出口。

  “魔法少女。”艾尔海森提醒他。

  “对,魔法少女。”卡维艰难地复述。

  “我了解了,你继续。”艾尔海森点点头。

  卡维手一颤,深吸了口气:“魔法……少女就是和丘比签订了契约,得到了丘比实现的愿望,以打倒魔女为职责战斗的人。刚刚见到的那些怪物就是来自魔女的使魔。魔女是一种以捕食人类、让人类产生绝望情绪为生的怪物,它们会在人类身上留下魔女之吻,把人类引进自己的结界中。”

  艾尔海森用勺子搅拌着那杯冰美式,示意卡维继续。

  “今天的那个魔女已经在附近在附近有几天了,但是那家伙见到我就逃跑,有时候还会有像你这样的人被使魔威胁生命,我一直没能摸到魔女的本体。结果造成了那么大的骚乱……”卡维懊恼地挠了挠头。

  “是吗,”艾尔海森不对此发表评价,他满脸平静地喝了口美式,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我有几个问题,能回答吗?”

  “可以回答的我都会尽量回答的。”卡维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艾尔海森放下杯子,“第一,魔女是可以自由移动的吗?”

  “有类型的差别,但大多数都是带着结界一起移动,像是今天这种,不出现的话哪怕探测到了也很难找到结界的入口,打倒魔女的话可能会掉落悲叹之种。”卡维不知从哪里找出个金色的宝石来,宝石反射出翠色或者碧色的光芒,显得非常奇妙。外面包着金属的边,再加上底托,看起来倒像个蛋。

  “这是灵魂宝石,和丘比签订契约的象征,是魔法……少女用来释放魔法的道具,变身的时候也要用到——变身就是今天你看见的样子,感觉上大概就是换一身衣服,魔力的输出会变得更加顺畅吧,没有很大的区别。”

  “使用魔法的话会消耗魔力,消耗魔力以后灵魂宝石就会变得浑浊,只要像这样,”卡维掏出一颗纯黑色的,有着两边尖头的黑色的球体,贴在了那颗金色的灵魂宝石上,上面笼罩着的些微阴影立刻被吸走了,宝石显得更加明亮,“就能吸走灵魂宝石上沾染的污秽,又能战斗。”

  “也就是说,魔法少女不打倒魔女的话,自己也没法存活下去。”艾尔海森几乎是一针见血地指出,“灵魂宝石彻底污浊的后果想必没那么美好吧。”

  “只要能持续打倒魔女就能解决了,但是还挺危险的,要是你要许愿的话,记得一定要选个不会后悔的愿望啊,”卡维顿了顿,接着回答道,“毕竟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嘛。”

  “不,我不打算许愿,”艾尔海森摇了摇头,晃晃手中的杯子,终究还是没喝下第二口,“如果今天在那里的是没遇到丘比的其他人,你会把他带来吗?”

  “不会,”卡维立时摇了摇头,“成为魔法少女需要资质,这是丘比决定的,具体是什么资质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知道这样的事,不是太残忍了吗?”

  “的确,知道了也什么都无法改变,陷入不知何时就会被魔女盯上无法反抗地死去的境地,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这样的心理压力。”

  “你也这么觉得吧?”卡维喝了一口卡布奇诺润润喉。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艾尔海森问道。

  “嗯,实现了……虽然后来我就后悔了,”卡维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很快就转移话题道,“据我所知,丘比是万能的,几乎能实现所有的愿望。治好已经脑死亡的植物人也好、单纯地想要钱也好、甚至就连赋予原本没有的才能都做得到。”

  “是吗,也就是说魔法少女的数量并不少?”

  “没错,”卡维点了点头,“多的话一个城市大概有十几二十个吧,少的可能只有四五个。魔法少女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地盘,在那里出现的魔女只能由地盘的主人来狩猎。也是为了避免要依靠魔女存活的魔法少女们因为抢夺悲叹之种而打起来。虽然不推荐你冒险,但是如果未来你想要成为魔法少女的话,地盘会跟我的重合,我可以让给你一部分。”

  “没这个必要,”艾尔海森摇了摇头,“我不会成为魔法少女。”

  “别说得这么肯定嘛,”丘比忽然开口,它说话的时候不需要动嘴,也不需要呼吸,只要老老实实地不动,听不见它说话的其他人就会把它当成一只普通的玩偶,“这可是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机会哦?是你的话肯定能理解它的价值吧,艾尔海森。”

  “你成为魔法少女有多久了?”艾尔海森没有回答,转而看向卡维。

  “啊,啊,”卡维愣了愣,回道,“刚过去三年吧,我马上就要毕业了,记得是在大一的时候跟丘比签订的契约……”

  大二的艾尔海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识的魔法少女,现在也还全部都在吗?”

  

  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机会,得到魔法和强大的力量,只需要跟安全的怪物战斗就可以获得这些,未免太便宜了。

  从卡维那里得到了“否”的回答,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艾尔海森对一般的社交礼仪也不是很感兴趣,很快跟卡维道了别,回到家中。

  虽然在校内有宿舍,但那只是平时没课的时候用来歇脚的地方。艾尔海森听觉敏感,并不适应集体生活,何况男寝可以说是加倍的吵闹。于是他干脆就在校外租了房子,没想到刚刚买了今天的晚饭,走到楼下,就遇到了卡维。

  金发男子可怜兮兮地坐在楼底唉声叹气,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钱包,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没钱付房租而被赶出来的可怜社畜,被公司裁员下岗了的那种。要是穿着西装,那就更像了。

  不是很有兴趣。艾尔海森移开视线,走了两步,又很快顿住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在那个所谓的“魔女结界”中发现了不少漂浮在空中、或者印刻在景物上的文字。虽然古典哲学从古至今在教令院都是相当冷门的学科,但无论是哪一位资历深厚的学者都无法质疑它在文科中的地位,何况其中的天才艾尔海森。他几乎可以确定,那种文字绝非现存的任何文字之一。

  虽然对它很好奇,但只要衡量过许愿成为魔法少女、和魔女战斗的危险性与它相比是否值得的性价比,艾尔海森放弃的速度快到几乎是一瞬间。

  但现在,有这样一个选择摆在他面前——

  有一个本来就要依靠跟魔女战斗生存、自称魔法少女的家伙现在正需要帮助,假使对方的需求合理,做个交易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艾尔海森的脚步停在了卡维面前。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听到这话,卡维抬起头。

  时间已经不早,艾尔海森灰色的头发在夜色中仿佛泛着光,那双青绿色的眼睛与今天一样,看上去相当平静,中间的桔红像是静静燃烧的火焰。

  虽然只是粗略相处过一阵,卡维已经觉得对方性格无法恭维,但毫无疑问,艾尔海森是好看的。白得发光的皮肤,配色新颖却毫不显得突兀的发色瞳色,俊秀的五官与流畅的身材曲线,以观察一名人类男性的角度去看,他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更何况虽然性格难以恭维,但他们还是有着相似的观点。

  “我……”卡维移开了视线,要对一个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对象诉说自己的烦恼,对他来说还是难以接受,“没什么,只是在这里坐一下休息一会儿而已,等下就要去追踪魔女了。”

  今晚看来只能在公园的长椅上对付一晚了。他想。

  “你想在公园长椅上对付一晚的话,我也不对此发表意见。但我有一份想委托学长的简单工作,不想谈的话就算了。”

  工作?卡维下意识地抬起头。前几天他才为了一份投递到自己私人建筑设计工作室的工作几乎倾家荡产,最近也没有想要接下来的稿子——毕竟正在为了解决魔女疲于奔命。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还完这个月的欠款以后,卡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付清房租的钱。余下的那一点点仅够请自己和艾尔海森喝个咖啡,好在魔法……少女不需要吃饭也能活下去。

  要是有什么只有自己能完成的简单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哪怕支撑不了私人设计工作室的开支,至少也得让自己有个能住的地方,把那一大堆被房东宽限了一天堆在楼道里明天就要搬走的行李找个地方放。

  “什么工作?”卡维顿时正襟危坐——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坐着的并不是面试场地、又或是什么工作场合——他正狼狈地坐在楼梯口,屁股下面放的是个小马扎。

  但艾尔海森看起来并不介意,他伸出手,把卡维拉了起来,“只有你才能做的工作。”

  卡维愣了愣。他们还是第一天见面,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了解。能让艾尔海森如此确定地说出“只有你才能做”的工作,恐怕就只有……

  “帮我收集魔女的文字。”果不其然,艾尔海森下一秒就这样说道。

  “魔女的文字,”卡维皱了皱眉,“你要那个做什么?”

  “研究,理所当然的事吧。”艾尔海森瞥了他一眼,从自己拿着的袋子里找出一罐咖啡,扔了过去,“还你白天的。”

  “你要研究魔女文……拿来做什么?”卡维接过咖啡,却没打开喝,只是皱眉盯着艾尔海森,这样问。

  “作为学者的本能罢了,”而对方平静地回视,“学者都有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本能。难道说魔女的文字有什么特别的力量,让你这么警惕?”

  “那倒没有……”卡维松了口气,“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想法,模仿魔女结界的艺术风格。但是魔女说到底都是绝望不详的怪物,研究或者模仿它们再怎么说都太危险了。”

  “我以为你会知道,如果我的好奇心有这么危险的话,此刻应该已经在考虑该许什么愿望了。”

  “的确如此,”卡维挠了挠头,“但是在这方面无论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这也是为什么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明明教令院会分配廉价却条件不错的宿舍,还要在经济拮据的情况下出来租房的原因。”艾尔海森那双没什么情绪的青绿色眼睛盯着他,淡淡道。

  “……学弟,对初次见面的学长说这种一针见血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卡维挑了挑眉。

  “帮我找到魔女文,”艾尔海森向卡维伸出手,“一段可以换一个月的房租。我住在这里的平层,一梯一户,房间有三个,书房有一个,需要搭建模型或者半夜画工图的话杂物室也可以借给你用。可以包三餐和部分日常开销,条件是平时在我需要的时候跟我做学术讨论。没问题吧?”

  “我们都不是一个专业——好吧,”卡维下意识地反驳,但很快被迷人的条件诱惑住了。这确实是对只认识他一个魔法……少女的艾尔海森来说,只有他能做的工作,魔女虽然危险,但到现在也没听说过魔女文有什么作用,大不了自己先研究了再给艾尔海森。而且研究魔女文说不定还能对寻找魔女有所帮助,怎么想都很划算,于是他很快握住艾尔海森的手,两人营业性地握了握,一触即分,“我知道了,成交。”

  “我的家在十三楼,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可以现在就去把行李搬过来,”艾尔海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卡维手里,“家里除了钥匙以外还有指纹锁和虹膜锁。钥匙是在停电的情况下应急使用的,到时候你可以把自己的指纹和虹膜录入。但也别忘了带钥匙,万一发生停电就进不来了。”

  “哦,哦……我知道了。”被学弟的雷厉风行惊住,卡维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咖啡,站在那里险些手足无措。

  “那么,我就先上去……”艾尔海森简单地对卡维点了点头,刚迈步想要穿过楼梯间,去对面坐电梯,就被眼前忽然变化的景色止住了脚步。

  “Gute Nacht!Gute Nacht!”

  几颗皮球从艾尔海森脚边滚过,上面画着简单的三笔笑脸,两条线是眼睛,三角是嘴巴。正在嬉笑着,发出欢乐的笑声,在扭曲的楼梯和周围挂满了的简笔画中显得尤为诡异。

  “是魔女。”卡维反应迅速地拿出了那颗金色的宝石,没有想象中可能的中二或是尴尬的场面——例如大喊“变身”,只是一道光芒闪过,卡维浑身就变了个样。耳边插着一支翠绿带着金纹的羽毛、大得有些累赘,看起来却意外很适合本人的耳坠、带着红色拖尾的披风和精致的金属扣装饰在白色的衬衫上,下半身是颇有须弥风格的腰带和裤子,上面都带了些精致的坠饰,脚上踩着白色的平底鞋。

  即便是艾尔海森,也会直率地称赞这身衣服确实低调华丽且有品位,只是也同样不适合平日里穿。

  那颗灵魂宝石在卡维“变身”以后就消失了,艾尔海森注意到挂在卡维腿侧的金色宝石饰品,用形似树叶的金属壳子包裹着,色泽看起来很像卡维的那颗灵魂宝石。

  也许就是。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正好看见丘比从不远处奔了过来,轻盈一跃,落在卡维的肩膀上。

  “你这家伙,感觉很吸魔女啊。”卡维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翠绿色的光芒顿时架构出个漂亮的立方体,他手一握,就变成个金属制的公文包拎在手里。另一只手耍帅似的打了个响指,握住了把白天刚看见过的重剑。

  “好戏要开场了,”卡维挽了个剑花,看上去惊险却也美丽,然后松开手,公文包立刻发出翠绿色的光芒,那把剑就奇迹般地浮在了空中,“在最佳席位好好看着吧。”

  说完,他就操纵着那柄大剑,轻松砍开了拦路的巨大书页。

  魔法少女都有着相当夸张的身体素质,为了照顾只是个普通人的艾尔海森,卡维只能带着公文包和大剑慢慢地走,在前面开路。艾尔海森随身带着纸笔,把袋子往手臂上一跨,就开始专心记录起结界中浮现的各种文字。

  果然,是有规律的。相比起混乱而无序,“童趣”得仿佛孩童梦境的魔女结界自身,结界中浮现的各种文字是有规律的,如他所想,可能是和德语相似的语种。记录得差不多,余下的都是重复的语句,艾尔海森于是抬头看向卡维。

  在这方面卡维很耐心,比起让魔女就这么逃走,他更担心被自己保护在身后的艾尔海森会不会受伤。此刻若是换个人来,恐怕很难不对有着一张精致的脸庞,对四处袭来的攻击都能以锋利的剑锋、优雅的身姿轻松挡下的卡维心动。但艾尔海森非常平静,比起人,他更在意手里的文字。

  卡维腿边坠着的灵魂宝石发出微光,他收剑,朝艾尔海森伸出手。

  “找到魔女的位置了,”他说,“我把你带到安全的位置,然后去找魔女,现在这样太慢了,会被它逃走。”

  “Gute Nacht!Gute Nacht!”皮球咕噜咕噜地从他俩的脚边滚过。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艾尔海森忽然说。

  “啊?”卡维愣了愣。

  “我跟你一起去,先把我送出去的话,魔女恐怕很快会逃走。魔女这种东西,之前我从没见过,但这么快一次性见了两次,既然它一见你就跑,排除是你的因素,它也许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可能天天和你黏在一起,那倒不如趁现在解决掉它,以免对我的日常造成影响。”

  艾尔海森快速说完了这段话,紧接着抬眼平静地盯着卡维,似乎是在等他做出决断。

  “……我知道了,但你的安全很重要,万一有哪里觉得不对了一定要马上逃跑。”卡维点了点头,把那个公文包塞进了艾尔海森手里——而被塞了一手公文包的普通人只觉得手臂顿时一沉,手里的东西险些重重砸到地上。

  “这是梅赫拉克,我做的AI助手,”卡维介绍道,“等一下你就拿着它,它会保护你,一般使魔和魔女的攻击都能防御。”

  艾尔海森也不问卡维失去了梅赫拉克以后对阵魔女是否会有问题——既然把梅赫拉克给了他,就证明卡维对干掉那个魔女有把握。

  “那就……稍微失礼一下。”卡维这么说,一手拦住艾尔海森的腰,紧紧箍住。下一秒就在已经被魔女结界改造得十分宽阔的空间中腾空而起。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远,一人带着另一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艾尔海森必须缩着腿才能保证卡维落在某根柱子顶端时自己的脚不跟着受到作为普通人所无法承受的冲击力。

  “抱歉——”卡维在风声中大声道,“没有梅赫拉克帮忙,我必须要拿着剑——只能用这种姿势了——”

  “只要安全我就不介意。”艾尔海森挑了挑眉,凑到卡维耳边,确保自己的声音能切切实实传到对方耳朵里。

  距离很近。卡维身上似乎喷了香水,很符合他现在这身华丽得像是雄鸟的打扮。但是味道却并不华丽,前调像是柑橘,后调又带点薄荷的清爽,闻起来让人非常舒服,与他给人的印象非常符合。

  艾尔海森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到了,就在这里——”他听到卡维这样喊。

  侧过脸就能看到的精致的脸颊上带了三分狠意。卡维抡起大剑,狠狠冲着前方一扇蜡笔画就的不起眼木门狠狠劈了下去。

  来到另一个空间只是一瞬间的事。卡维显然也没想到现在的状况,一手揽着艾尔海森,神色凝重地在剧烈的风声中不断下坠。

  “魔女在哪?”艾尔海森终于也不得不大声问道,而卡维指了指下面——他们正在一个仿佛无限深的黑洞中,正下方是天蓝色的床铺——看上去像是某种有设计的公主床,床上铺着帷幔,看上去也像是用蜡笔画出来的。床上隆起一个身影,形状姑且有手有脚,就是看起来别致得很。

  卡维直接把大剑往下丢去,落在床铺上轻易被弹开,无数丝线从帷幔中伸出来,围绕着那张不大的床铺形成守护状,很快又缩了回去。

  似乎只对即时攻击产生反应。如果能一次性破坏防御,也许就能打倒这只魔女。

  “睡眠的魔女……”卡维皱了皱眉,空出来的那只手上翠绿色的光芒闪烁了一阵,这次出现在他手中的竟是一把枪,他对准魔女的床铺,结结实实地开了好几枪。

  跳弹了。这回看清楚了,魔女床铺的帷幔仿佛是钢铁或者某种奇妙的材料所制,几乎隔绝了外界一切东西。

  “做个闹钟吧,”丝线又伸了出来,在周围徒劳地找了一圈罪魁祸首,却什么也没找到,“然后丢过去,把它叫醒。”

  卡维在艾尔海森话音落下前就把一个小东西丢了下去,因为没什么攻击性,就这么落在帷幔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艾尔海森注视了它一会儿,才看出那是个警报器,没响多久,魔女就坐了起来,冲出帷幔握住了那个警报器,把它丢开。

  所谓“睡眠的魔女”的全貌这才出现在他们眼前。几乎纯白的身体,身上套着白色的睡裙,黑色的长发看不见末尾,拖在身后。四肢细长,从指尖到肩膀都能看见球状的关节,整整有五个,让它的身躯显得又细又长——不,用四肢来形容已经不合适了,它分别有着六根手臂和四条腿,手上分别拿着笔、尺子、乐器、书籍等各种各样的东西。

  “Gute Nacht!Gute Nacht!”皮球从他们身边落下,艾尔海森皱了皱眉。

  卡维丢掉了枪,松开艾尔海森,梅赫拉克立刻带着在场唯一一个普通人飞了起来,悬浮在空中。而卡维举着剑,不知在这空无一物的空间里踩了什么东西一脚,猛地往下冲了一段,锋利的剑刃迅速削掉了魔女空空如也的人偶脑袋,轻松地落在了床铺上。

  下一秒,周围的景色顿时如同幻影一般,逐渐消失了。魔女的脑袋落下的地方留下了一颗两头尖的黑色圆球,艾尔海森还记得那是卡维所说的悲叹之种。

  卡维把它捡了起来,放进口袋里收好。梅赫拉克也带着漂浮在两层楼外的艾尔海森安然落地,回到卡维手里,随着他那身变身后的服装一起消失不见。

  “你没事吧?”他第一时间凑上来关心艾尔海森,担忧得甚至有些急切。

  “显而易见,我没有任何问题。”艾尔海森平淡地回复。

  “那就好,”卡维松了口气,“不过你真是冷静啊。”

  “需要我说‘啊,好可怕啊,感觉差点要死了’吗?也不是不能说。”

  “还是算了,感觉画面会很奇怪。”卡维顺嘴吐槽道。

  艾尔海森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那你就继续去搬东西吧,房租先算你三个月的。之前的新闻我看了。你把自己的资产几乎卖掉了吧。”

  “哎?”

  “还有魔法少女的工作要做,能够正常接的工作不多吧,还有巨额债务要偿还,”艾尔海森把一串钥匙抛到卡维手里,“你刚刚丢的。我不介意长期合作和多一个室友,只要你给我提供的价值足够让我满意。”

  “可别小看三年资历的学长啊。”卡维用握着钥匙的手挥了挥拳。

  感觉那家伙……虽然性格说不上好,但是人还挺不错的。

  

  03 - Zusammenleben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捂紧了自己的抗噪耳机。

  他家里的隔音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卡维搬家的动作确实已经尽量轻了,但搬家到底是搬家,偶尔弄出什么响动来也很正常。

  辗转了会儿,既然睡不着,艾尔海森也不打算继续强迫自己入睡,转而翻出手机来,又确认了一遍明天只有下午的一节课。刚打开聊天软件,来自刚刚加上的卡维的消息就几乎挤爆了贫乏到几乎什么也没有的聊天框。

  “你好,我是卡维。”

  “艾尔海森艾尔海森!这个是你的账号吧?我没加错吧?”

  “我东西可能有点多,你记得给我指一下哪个房间可以住。”

  “声音有点大,不好意思……我会尽量用梅赫拉克让它们浮起来的!”

  “艾尔海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已经睡着了吗?我再尽量小声一点。”

  “我该住在哪里啊艾尔海森——”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钟前。

  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飞速地打出一句话来。

  “左边第二个房间,那个东西比较少。”

  聊天框顶上立刻出现了“输入中”的字样。

  “了解!但是下次能不能早点说?”

  “睡了。”艾尔海森简单地回复。

  “喂!不要总是拒绝交流啊!”

  外面搬运的磕碰声已经彻底停止了,艾尔海森摘下耳机,把被子盖过耳朵,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今天的非日常实在有些多,但心情意外地还不错。在入睡前,他这样想。

  叫醒艾尔海森的是诱人的香气,煎蛋发出的熟悉的香味从门缝飘了进来,艾尔海森在床上翻了个身,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他又趴了会儿,干脆利落地爬了起来,披上外套走出去。

  卡维正好端着两盘子煎蛋和口袋饼出来,放在桌上,看见艾尔海森出来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我早上醒过来发现厨房通了水电煤气,就直接用了,”他又分别给两个人一人倒了杯牛奶,“食材用的都是冰箱里的,早上喝咖啡对胃不好,我就从冰箱里拿了牛奶。”

  “屋子里的公共设施你可以直接用,”艾尔海森点了点头,“食材也是,就当是合租来相处也没问题。”

  “那就好,”卡维跟艾尔海森一同坐下来,松了口气,“虽然魔法……少女不用吃东西,但什么都不吃总感觉很奇怪。”

  “你不需要吃东西?”艾尔海森咬了一口口袋饼。卡维的厨艺可圈可点,昨天从超市里买回来做了咖喱剩下的肉块被用橄榄油煎过,撒了黑胡椒粉。生菜泡过水,吃起来还是脆嫩的,配上还热气腾腾的饼和浓厚的酱汁,味道非常不错。

  “说是这么说的,不吃东西也不会感觉饿,也不会死,”卡维并不避讳跟艾尔海森说这些,继续道,“但是大家都还是会吃东西。毕竟还是人嘛。”

  艾尔海森顿了顿,没有接话。

  “说起来还有三天就答辩了,我负责安排答辩会场,”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次答辩你也要参加吧,已经准备好了吗?”

  “当然,课题和论文我都不担心。”卡维顺势接了下去,“谢谢你。”

  艾尔海森抬眼看过去。

  “谢谢你给我这个‘工作’,”卡维咽下最后一口口袋饼,朝他露出个笑脸,“不然我昨晚可能就要睡公园长椅啦。”

  “是吗,你觉得还不错就好。以及你马上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了。”艾尔海森把杯中的牛奶喝净,转身走到客厅,从沙发上拿起几本书,“有要跟你讨论的课题。”

  正在自发收拾碗碟的卡维不由愣住了,盯着艾尔海森手里几乎称得上崭新的书和书里夹着的几份文件。

  “这么快?”

  “珐露珊教授的课题。”

  “那不是一周后就要提交了吗!!!”卡维瞪大眼睛。

  “来得及,”艾尔海森把书本放在干净的桌面上,朝卡维微微勾起嘴角,“有你帮忙的话会更快。”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论文里会有你的名字的。”

  不是这个问题……卡维一时间不知该为对方还是厚道的开心好、还是为刚刚住进稳定的租房好不容易可以放松几天就忽然被塞了个ddl悲伤好。

  “主题是‘古建筑与古代符文及语言学’,如你所见,是珐露珊教授才会开的课题。”

  卡维骤然抬起头——他对这个课题确实感兴趣,毕竟珐露珊教授更多偏向考古行业,比起保存完整的古建筑,她对已经破得快塌了的遗迹里面的机关语言更感兴趣。没想到她会开这样的课题,之前卡维也没特别关注过。

  “好,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魔女非常多,不能放着不管。我可没有一周内就做完这个课题的把握。”卡维颇有些心动,但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没问题,帮我完成课题也不在你的工作范畴,你负责答疑就好。想要参与我也不介意。”艾尔海森平淡地回应。

  “明明还是在这么好的年纪,别这么死气沉沉嘛艾尔海森,”卡维学着自己的璃月导师道,“来,多笑笑,对身体和精神都好喔。”

  艾尔海森沉默片刻,没告诉他现在他说话简直就像璃月老头老太,正预备着翻开书籍干脆进入正题,门忽然被敲响了。

  卡维还在厨房里洗碗,艾尔海森过去开门。虽然因为没有告诉过除家人以外的人住处、又不像是物业来收费、更不可能是查水表,他早有预料对方并非来找自己的。但看到门口站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身上全副武装,在这个季节穿着长袖长裤,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墨镜口罩的时候,艾尔海森还是有一瞬间的愣神。

  用他们古典哲学系那位明明看上去很年轻,但做派却比刚刚的卡维更加璃月老头老太的璃月客座导师的话来说,就是以普遍理性而言,正常情况下这样打扮的不是劫匪、就是小偷。

  对面的——看身形应该是女性张望了一下四周,在看见艾尔海森开门出来以后生生止住了要往里面看的视线,她整张脸上独独露出的脸颊肌肉扯动了一下,艾尔海森确信她应该是想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意——但是并看不见。

  “请问……”女性柔美的声线肯定了艾尔海森的猜测,“卡维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再怎么说对他的新住址知道得也太快了,是卡维关系很好的朋友吗?不,这种情况下也许就只有……

  “卡维,”艾尔海森侧身,示意对方可以进来,“你的客户来了。”

  卡维“啊?”了一声,从厨房里探出头,一眼就锁定了站在门外的女性,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谁,又钻回厨房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以后,他匆忙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问我的住址是想要在附近找可以商谈的地方,我正在跟……这位先生合租,为了避免打扰到他,可以找个就近的咖啡店……”

  “我无所谓,”艾尔海森表态,“倒不如说,你现在去咖啡店……”

  不会想让女士请客吧。卡维自动补全了下半句话,立马打断他:“要是您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就在这里谈!”

  女性看看艾尔海森,又看看卡维,虽然看不见脸,但她现在的表情想来会非常困惑。

  “我……不介意。”片刻后,她点头道。

  艾尔海森转身就进了房间,卡维把她迎了进来。

  “您好,”女性脱下身上那些让她看起来甚至颇像是劫匪、小偷的装扮,露出柔顺的红色长发和海蓝色的眼睛,精致的五官上挂着落落大方的表情,朝卡维伸出手,“我是祖拜尔剧场的舞蹈演员妮露,之前委托您进行修缮剧场的委托人。”

  “你好,我是卡维,现在是自己私人设计工作室的代表。”卡维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一触即分。

  妮露是著名的剧院祖拜尔剧场的招牌舞蹈演员,剧场的主人祖拜尔先生为她量身定制过许多剧本,虽然比起明星艺人名气尚有不及,但是在须弥这块地,她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加上本人热心善良,经常帮助街坊邻居,现在不全副武装地出门就会收下一大堆礼物。

  卡维也欣赏过她的舞剧,确实名不虚传。

  “我知道的,是迪娜泽黛向我介绍的您,”妮露笑着说,随即神色一暗,“最近剧场里总是出现怪事,原本和迪娜泽黛约定好祝贺她痊愈的演出也无限期推迟了……”

  “没事,既然接下了这个委托,对祖拜尔剧场的‘修缮’我会做到尽善尽美,”卡维安慰她,“您什么时候有空,三天后我就能空出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祖拜尔剧场现在因为魔女正在封闭中,好在这个时代虽然祖拜尔剧场已经算是很有人气,但开张时间最频繁也就是一周八次,只有遇到新剧目的时候场次才会尤其地多。作为小型剧场,有时候因为道具损坏、演员生病或者请假等问题持续关门个十天半个月也并不奇怪,以祖拜尔剧场的人气,这点时间不开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能够尽快解决就好……祖拜尔先生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白天晚上都在操心剧场的事情,担心那个东西要是一直在那里,剧场一直无法开张,依靠祖拜尔剧场的大家会不会……”妮露叹了口气,低落道,“这段时间还因为急于解决事情,被骗了好几次。好在迪娜泽黛愿意帮助我们。”

  卡维偏了偏头,眼神中流露出同情来,紧接着眼神一肃:“妮露小姐,虽然迪娜泽黛小姐或许已经跟你强调过,但我还是得再说一遍。既然已经封锁了剧场,就绝对不能再出入,最好有意志力强的人在附近看守,绝对不能让人进去。一旦进去了,我无法保证他们还出不出得来。平时经过的时候也要注意,如果脑内忽然响起了什么声音,千万不要听,能逃跑就尽量逃跑。”

  “我明白了。”妮露点了点头。

  艾尔海森靠在床头看书,现代的电子阅读虽然方便,却也伤眼,他更喜欢开着灯自己靠在床头阅读纸质的实体书籍。

  咚咚两声,艾尔海森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卡维于是打开门,走了进来。

  “谈完了?”他不咸不淡地问。

  “是魔女,”卡维答非所问,“准确来说,是一位魔法少女委托另一位魔法……少女去讨伐魔女。”

  听到魔女和魔法少女的话题,艾尔海森才颇有兴趣地抬起头。

  “之前我不是说过魔法少女是有自己的地盘的吗,迪娜泽黛是一个……还没有自己地盘的新生的魔法少女,”卡维轻声说,“虽然不知道她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但是能够预料到不是什么大愿望……虽说我们都是这样,但是如果愿望太小、资质又不够,魔法少女就会很弱。”

  “即使是魔法少女,可能做得到的事情也很少。没法打倒魔女,拿不到悲叹之种,然后慢慢走向死亡。迪娜泽黛是呼玛伊家的小姐,因此还能用金钱像这样委托别的魔法少女带着她一起打败魔女,得到的悲叹之种归她所有,毕竟魔法少女想要生活也需要金钱。”

  “你接的就是她的委托?”艾尔海森挑了挑眉。

  “没错,但是……”

  “你在犹豫什么?”艾尔海森又收回了视线,看向手中的书,“事先声明,我们的协议中不包含一方要无条件为另一方提供心理咨询服务。”

  “我也不需要心理咨询,”卡维眉角一抽,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艾尔海森毫不废话、对日常的聊天丝毫没有兴趣的沟通方式还是让他颇有些疲惫,“只是想问你,三天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现场看看?”

  “哦?”艾尔海森终于放下了书,“我还以为你会认为普通人掺和魔女的事过于危险,再三声明严厉禁止我去接触魔女。”

  “通常是这样的,”卡维点了点头,在艾尔海森的默许下关上门找了把电脑椅反坐着,手里把玩着自己的那颗灵魂宝石,“普通人即便是意志力强大,也很难抵抗魔女之吻,但是那个魔女的事情两天前我已经调查完毕了,只是……后来它跑到了祖拜尔剧场。”

  艾尔海森没有去纠结那个“只是”后面应该有的内容。

  “舞者魔女,性质是‘旋转’,本体是八音盒,真正能够有效攻击到的,是随着转动的八音盒不断一起旋转的芭蕾舞者。会伴随着钢琴曲一起不断旋转的魔女,对任何闯入者都没有兴趣,实际上并不会主动蛊惑人进入内部,但其八音盒发出的音乐与舞者的舞姿却会让人沉迷其中,不想离开。”

  “使魔只会主动攻击试图打扰它舞蹈、或是影响音乐播放的对象,形态是音符和穿着红色舞鞋的脚,后者就像是红色舞鞋的童话一般,永不停歇地舞蹈着,跟其主人一起。所以只要封锁剧场,不让人进去,这个魔女不会造成任何伤亡。”

  “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艾尔海森抱臂靠在床头,闻言挑了挑眉。

  “我想让你帮我调查这个魔女的魔女文,”卡维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照片是用特殊方法保存的,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舞者魔女这样温和的魔女。实地看过以后,或许会对破译魔女文有帮助。另外,我认为……魔女或许是有自我意识的。魔女文或许就是它们和外界交流的方式,了解这个以后,说不定能找到更优的方式去退治魔女。”

  “……”艾尔海森回忆了一下昨天遇到的那个睡眠魔女,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虽然不觉得魔女存在自我意识,怎么看都像是在凭借本能行动。但他也不欲与相比起来经验更丰富的卡维争辩,正好他对魔女有兴趣,卡维记录下来的魔女文也有不准确的可能,既然安全,自己去看一眼也不错。

  “可以。”最后,他朝卡维点了点头。

  对方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脸上都挂了笑,眼角弯弯地说着“那就这么约定了”,抬手看了眼时间,又惊慌地跑了出去。

  11:47,艾尔海森刚刚一直注视着房间里挂着的时钟,而卡维十二点要回学校交论文独创性声明、查重报告复印件为答辩做准备。

  眼见他跑出去,艾尔海森也没叫住他。

  等他到了地方,就会想起来这些东西是明天交。

  

  04 - Glanz

  艾尔海森坐在旁听席上转着笔。作为学生会的一员,虽然只是闲职,但负责布置场地又成绩优秀的他想要进来旁听其他专业学生的答辩也不是什么难事。随着台上不认识的建筑系学生鞠了个躬退下去,身边的窃窃私语声忽然增大了一瞬间,紧接着,穿着正装的卡维就踏上了讲台。

  “想必你之前也看见过那个睡眠魔女的魔女文,在下坠的时候,当我们打扰它的睡眠,之前我们所看见的魔女文就会不断在周围浮现。”

  “在别的魔女那里也有相应的体现。对魔女来说并非猎物而是闯入者的魔法少女遇到性质排外的魔女,结界中就会浮现很多魔女文,仿佛是在警告我们退出一样。”

  “做出某些行为的同时,魔女文也仿佛是受了刺激一般会不断出现,我之前也因为兴趣观察过,有结界中之前出现过的内容,也有新的。”

  “是否是本能的警告暂且不可知……但是魔女毫无疑问,是可能存在自我意识的。如果学会魔女文,就能够和它们交流。我还没有天真到认为可以用语言劝服以人类为食的怪物,但可以沟通的对象战斗的难度和不能沟通的对象是完全不一样的。”

  “也许也可以凭借这个,来得知魔女究竟是怎么诞生的,要怎么完全消灭……”

  “至于魔法少女在失去魔女以后该怎么净化自己的灵魂宝石,那就是到那个时候该担心的事了。”

  “我相信,虽然我从未遇到过,但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所谓的‘两全其美’。”

  在说自己并不天真的时候,还是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为好。艾尔海森托着下巴盯着台上意气风发、一双暗红色眼睛仿佛闪着光的卡维。

  不愧是有名的‘卡维学长’,建筑设计系之光,他的实力确实对得起这份名声。毕业前就已经成立了自己的私人设计工作室,有不少小有名气的作品的天才。没想到他的观点会这么天真……

  翻开自己的笔记,之前三天他们先去实地看了一眼魔女,然后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卡维的ddl和这份课题上。原本还是空白的进度在卡维的帮助下几乎称得上是突飞猛进,同样曾经被以“天才”之名称呼的艾尔海森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完全不同角度,但有着同样高度的观点。

  卡维,这个人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帮助他破译魔女文,也绝不仅仅在于帮他完成这个涉及到建筑系专业知识的课题。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震动,艾尔海森把它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珐露珊的回复。

  “哦,这个孩子啊,听说他有才又有能,是建筑系有名的天才,但他真的了解古文字吗?”

  “目前看来研究不深,但对数种古文字有独到的见解。”美学方面的。艾尔海森打字回复。

  珐露珊的名字后面跟了个犹犹豫豫的“输入中...”简直像是吊人胃口一样,对于网络上回复消息而言已经过去漫长的两分钟。艾尔海森干脆摁灭屏幕,抬头继续看卡维回答问题。

  他几乎是对答如流,仿佛思考都不需要时间。明明是在侃侃而谈,说出来的东西却都是干货,干巴巴的只有对答前后的礼貌性用语。

  虽然看不见导师们的脸,但光听声音就能明白,他们对卡维非常满意。

  “不愧是建筑系之光啊,果然很优秀。”有人夸赞道。

  艾尔海森抬眼,正看见卡维脸色微变,但很快又调整过来。

  “只是传言罢了,没有大家传的那么厉害。”他依然礼貌地自谦,话里却没有了之前那种蓬勃的热度。

  但除了艾尔海森以外,好像没有人发觉,导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展示着他们的满意,卡维脸上挂着营业性的微笑站在那里,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没了温度。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艾尔海森打开音量。

  悠扬的古典乐忽然在教室里响起,正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种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夸赞的卡维抬起头,在教室中间不太起眼的位置找到了音乐的来源——是艾尔海森。他面色平静,似乎连敷衍一下都不打算,见到把视线吸引过来就关掉了音量,简单地说了声抱歉,自觉地拿起东西从教室里出去了。

  只是个小插曲,但导师们显然已经失去了继续夸赞的兴趣,挥挥手就让卡维下去了。

  带上座位上的东西,卡维几乎称得上匆匆地离开了教室,艾尔海森却早有预料似的在门口等他,以幻视电脑键盘声音程度的速度噼里啪啦地打字,见到卡维出来,干脆放下了手机。

  “我对珐露珊教授提出了让你参加这个课题的申请。”他说。

  屏幕上的词句泛着微光。

  “她同意了。”

  艾尔海森平静的表情倒映在卡维的眼睛里。

  “比起一场导师可能都不怎么重视的毕业论文答辩,我想你应该更需要这个。”但他很快又低下头,不再继续跟卡维对视,而是拿出手机继续打起字来。

  “要用的资料都发给你了,在买到或者借到之前可以先用我的。四天后是第一次小组讨论,总结这一阶段的研究进度。这个阶段让你参与不难,我也只是给珐露珊教授发了推荐信息。之后就看你自己的进度了。”

  卡维掏出手机,看见列出来的一长串资料,心情颇有些复杂,“艾尔海森……”

  “珐露珊教授的联系方式已经推给你了,我不负责给你解答问题,有事就等珐露珊教授有空了自己问她吧,第一阶段的研究成果在四天后也能直接听见。我还有事,先走了。”艾尔海森完成任务似的交代完这些,转身就走。

  卡维愣在原地,看看手机,又看看艾尔海森的背影。

  啊……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艾尔海森……他注意到了吗?

  他握紧了手机,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笑容。把那些类似于“艾尔海森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推荐自己”“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事”的疑问全部消弭了。

  艾尔海森快步在走廊上穿行,其实他没有事,既然来就是为了看卡维的答辩,那等他答辩完、事情通知到,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讨厌被叫做天才”

  “全部的努力都被一句天才抹杀”

  “喜欢的东西、梦想全部被责任量化”

  “因为毫无价值的名声背负上更加沉重的东西”

  “讨厌……被叫做天才”

  “既然如此,先让他来跟一会儿吧,先说好,我这边可是很严格的,要是跟不上,还是今早退出为好。不,是根本别来为好。在教授我这里,那些盛名可是没有用的哦。”

  “不会让您失望。”

  “那就好……哎呀,这个智能手机真难用,你们年轻人也时不时来教教教授我,哎,我还是习惯用打字机。”

  叮咚,手机提示音又响了。

  “谢谢你,艾尔海森。”

  “今天回去想吃什么?我傍晚没事,正好可以顺路去买菜。话说你喝酒吗?”

  艾尔海森盯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消息,片刻后打字:

  “偶尔喝一点。家里有酒,放在储藏室里。平常你也可以取出来喝。晚饭的话,今晚想吃芝士,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汤汤水水的。”

  “你也喜欢芝士奶酪之类的吗!饭后水果喜欢吃什么?”

  “墩墩桃或者树莓,什么都可以。”

  “了解!晚上就等着学长大展身手吧!”

  艾尔海森摁灭了手机屏幕,想到了早上吃的口袋饼。

  也不是完全不期待。他这样想,没注意到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如果有人做饭,跟人同居似乎也不错。

  卡维心情颇好地挑选着食材。相比起大众印象中的须弥人,他不太喜欢吃太辣太烫的东西,反而更喜欢奶油奶酪、热汤或者酒。没想到艾尔海森竟然也喜欢,这样就不用考虑晚饭需要两个人不同菜式的问题了,正好可以省点钱。

  “啊,卡维先生?”

  推着装满的购物车要出去结账的卡维转头,正好见到跟黑色皮肤、有着金色挑染的黑发女子站在一起的迪娜泽黛。

  “下午好,”迪娜泽黛冲着他笑了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超市里遇到。”

  “你好。”黑发黑肤的女子也冲他打了个招呼。

  “迪娜泽黛小姐,”卡维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这位是?”

  “她是迪希雅,我家请来的保镖,也是我的朋友,”迪娜泽黛笑着说,“我把她介绍给了丘比。”

  介绍给了丘比?卡维不由愣了愣,转头看向迪希雅,只见她朝自己一笑,点了点头:“这位就是卡维先生吧,请多指教,以后可能会共事。”

  卡维倒是不介意所谓的“魔法少女之间存在的竞争关系”,加上先前已经向迪娜泽黛科普过魔法少女之间相处的基本准则,他干脆点了点头,“要是有困难的话也可以继续找我,新生的魔法少女要研究自己的魔法,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谢谢,卡维先生,那么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在祖拜尔剧场见。”迪娜泽黛点了点头。

  寒暄完,卡维推着购物车去结账,回头看见两人互相挽着手臂,在超市中闲逛。虽然是雇主和被雇佣者的关系,但是两人也已经相当熟稔。卡维知道迪娜泽黛先前因病一直待在家里,既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什么一直来往的朋友。她看着货架上的东西,对每一样商品露出新奇的表情。

  迪希雅递给她一袋拆开的零食,她就珍惜地拿出几片送进嘴里,眯着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但她看起来非常真的非常快乐。快乐得就像是第一次冲出笼中的小鸟,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魔法少女的魔法和她们曾经许下的愿望有关。但其实不用看到迪娜泽黛的魔法,跟她熟悉起来、知道一些关于她的过去的事,就能知道她的愿望究竟是什么,也能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尤为弱小。

  但即便是弱小,现在的一切对她来说或许也足够幸福。

  许愿成为魔法少女的……也许都是可怜人也说不定。

  所以……

  “不想要我许愿?”艾尔海森抬起头,挑了挑眉,咽下口中的芝士球后问道。

  “对啊,许愿了、变成魔法少女了、就没有自己的人身自由了。魔法少女要追着魔女的背影,一直追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灵魂宝石的污秽就无法净化了。谁也不知道无法净化灵魂宝石的话,会怎么样。”卡维喝了一口热汤,然后吐了吐舌头。

  “要是你没有什么很迫切要实现的愿望的话,还是不要许愿比较好。”

  “是吗。”艾尔海森低下头。

  他本来就没想过要许愿。从卡维那里,他知道须弥的魔女并不少,魔法少女之间并不像别的地方一样存在强烈的竞争,这里并没有什么竞争烈度。反而因为魔女强大又多,经常互相帮助。

  也就是说,想要在这里作为魔法少女活下去并没有那么难。

  但是不行。

  “最近、特大台风影响璃月,预计八月将从西北上岸,台风中心或经过教令院周边,结识将所有航路,请广大市民准时前往避难所进行避难……”

  他有预感……

  自己终将许下某个愿望。

  “艾尔海森,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丘比问道。

  “我没有成为魔法少女的意愿。”

  “是吗……是你的话,应该真的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才对,真的要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吗?”丘比用失落的语气说,表情却如同玩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我没有兴趣。”艾尔海森如此回复。

  没错,他没有任何兴趣……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好奇卡维许下的,究竟是什么愿望。

  他们如此相似,就像由同一面镜子中倒映而出。

  如果是他的话,即便有什么愿望,也绝不会假丘比之手实现。

  艾尔海森如此相信。

  所以,这样的他……究竟许下了什么愿望呢?

  

  05 - De røde sko

  祖拜尔剧场是一座精美的古建筑。过去它曾经修建在位于地下的大巴扎中,是由花坛围绕着的一个小型舞台。传闻在之后因为地震导致的地形地势的变化、大巴扎的废弃和重修,才像现在这样重新修成了宽广的建筑。

  “据说以前那个小舞台,现在也还在里面。”迪娜泽黛解释道。

  卡维虽然对此颇有兴趣,但是毕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大学决定学习建筑以后就研究过了好多次,这些事情也早都知道。迪娜泽黛这些话,是讲给他带来的艾尔海森和自己带来的迪希雅听的。

  迪希雅来自阿如村,是在沙漠长大的。

  “这剧场……现在还在用吗?”迪希雅问道。

  “要先把里面的魔女消灭掉,才能重新开演,”迪娜泽黛笑着说,“迪希雅,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妮露吗?她就是祖拜尔剧场的舞蹈演员,先前她还说过要给我专门演一出剧目当痊愈贺礼呢。等消灭掉这个魔女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听说场次安排在两周后,那个时候一起去看吧?”

  “好呀,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小姐还需不需要我这个保镖……”迪希雅看看卡维,又看看迪娜泽黛,目光在他们手上的灵魂宝石上转了一圈,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就算真的会走到那一步,你也是我的朋友嘛,”迪娜泽黛笑了笑,又重新看向卡维,“卡维先生和艾尔海森先生要不要也来看看?妮露的舞蹈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是吗?”卡维也来了兴趣,“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买票来看!”

  “票就由我来——”

  迪娜泽黛话还没说完,两人忽然同时一怔,艾尔海森抬眼,正好和迪希雅对上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了视线。

  魔女动了。

  周边的环境不知何时已经改变了,昏暗的天空和古老的木质地面逐渐吞噬了正常的空间,如同小孩子的蜡笔画一般、鲜艳的花朵团团冒出,灰白色的、外层黑色的线条都没有擦干净的云朵飘了过来,组成一片云层,正正好飘在所有人的头顶。

  剧场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黑洞洞的,似乎正在等人进入。

  艾尔海森注意到周围一段又一段不断浮现出的魔女文,从口袋中拿出了纸笔,随口问道:“我们需要进去吗?”

  “不知道是谁突破封锁闯了进去,已经惊动了魔女……”迪娜泽黛浅紫色的灵魂宝石一闪,身上已经穿上了古须弥式的华丽衣装,她消失在手中的灵魂宝石此刻嵌在金色的头冠中央,散发出美丽的微光。

  卡维已经变身完毕,耳边夹着的华丽翊羽和如同鸟儿展翅一般的华丽衣装衬得金发红眼、举止优雅的他越发像个王子,然而此刻被他伸出手的“公主”只是抱着臂,一脸冷淡地看着他。

  “那个魔女是‘舞者’,不同的魔女有不同的性质,它的性质应该是‘旋转’,但是既然它喜欢舞蹈,我们就可以利用这点来接近,”卡维尴尬地转变了话题,其实他只是想搞个恶作剧看看艾尔海森变脸——毕竟一直是这种平淡的表情得有多无趣,这张俊美的脸要是一直这样补多点表情颇有些可惜,没想到艾尔海森根本不买账,“魔女已经警惕,待在外面也可能会被使魔袭击。就当这是一场舞会,我们带着你们进去。”

  “可以吗,小姐,”迪希雅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我不会跳须弥的交际舞……”

  “没事,沙漠的舞蹈也可以哦?”迪娜泽黛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吧?”

  “小姐,我……”

  “没事的,迪希雅,”迪娜泽黛强硬地拉起她的手,“我之前一直生病,也不会跳舞,要不你带着我跳?”

  “……好吧。”迪希雅叹了口气,“小姐可别嫌弃我跳得烂,记得抓紧了!”

  她反拉住迪娜泽黛,一手抱住对方的腰,迪娜泽黛愣了愣,因为没和其他人如此亲近过,显然有些羞涩,探头看了卡维一眼以后,跟着迪希雅生疏地旋转进了剧场。

  艾尔海森收回视线,盯着眼前伸出的手,卡维手都有些酸了,终于受不了叉腰道:“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啊?”

  “你会跳舞?”

  “之前因为要应酬学过,你难道不会?”

  “不会。”艾尔海森干脆利落地承认。

  “你就这么简单地承认了吗!”卡维震惊。

  “不承认也依旧要跳,比起到时候暴露,不如自己事先承认,倒不如说学长,你有这个自信带我跳好吗?”

  “别小看学长啊,”卡维又伸出手,这次艾尔海森很快抓住了,顺着卡维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还是说学弟对自己没自信?”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艾尔海森挑了挑眉,率先前进了一步。

  “喂喂,你不是不会跳吗?”卡维嚷了起来。

  “只是一支舞,看过就差不多了。”

  “等等,你别踩我!要踩到了要踩到了要踩到了!艾尔海森!”

  “别废话,快进去。”

  剧场里面此刻已经完全成了另一重世界,优美的钢琴声在这个空间中直接化作儿童用蜡笔划出的乐谱,在空间中拐着弯漂浮着,上面的音符一个个摇晃着掉落下来,手里还拿着由乐谱线拆下来变成的细长棍子与镰刀,一部分如同士兵一般在过道上巡逻,另一部分撒欢似的坐在观众席上,俨然已经成为了舞蹈的观众。

  而魔女的本体,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舞台的正中央。那是一个巨大的八音盒,把手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不断地自转着,乐谱从八音盒的缝隙里往外跑,浑身金色,看起来仿佛是用金属制成的芭蕾舞者摆出单腿落地的舞姿,一手抬高,优美地随着脚底的木板一起旋转着。

  现在必须维持着跳舞的姿势,无法使用纸笔,艾尔海森只能用肉眼和大脑去记忆周围浮现出来的魔女文。

  果然,这些文字存在一定的规律,毫无疑问是一门语言。虽然目前没有发现过,但是看起来应该属于德语的变体,只要能够对上每一个字母,不难破译其意思。

  按照这种方式去代换的话……

  他看向八音盒底部印着的文字。

  “Karen”

  “Nie aufhören”

  卡伦。

  永不停歇。

  光看意思确实和魔女有关。永不停止的旋转——没错,旋转这个词也在外面出现过。

  艾尔海森的眼神扫过观众席,又看向卡维,没想到正好和他对上视线。两人似乎有了什么感应,一齐松开手,不再继续不伦不类的舞蹈。正在前面一边跳舞一边小心前进着的两人顿时愣住了,音符与周围不断跳着舞的穿红舞鞋的脚却没有攻击他们。

  两人颇有默契地走到最前排,在音符士兵们留下的空隙间坐了下来。

  “是‘观众’,”迪希雅小声说,“魔女并不是在开舞会,而是只想要别人看着她舞蹈,所以只要做她的观众就好。”

  “是这样吗,”迪娜泽黛松了口气,然后小声开起了玩笑,“真可惜,还以为能和迪希雅多跳一会儿舞的。”

  “等回去了,小姐想跳多久就跳多久,就是记得一定要按时睡觉,不然夫人又要……”

  “哎呀好啦好啦,我以前那不是生病嘛,现在都已经好了,妈妈还让我每天晚上九点就要睡觉,我也想要正常大学女生的夜生活……”

  “但是小姐你既不会打游戏也不会看综艺啊?”

  “迪希雅……!”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坐在了卡维和艾尔海森的旁边,然后纷纷收敛起脸上的表情,一同聚精会神地看向魔女。

  “Nie aufhören,”艾尔海森忽然开口,“虽然目前可用的凭证并不多,但是可以看出魔女文是德语的某种形式变种,按照这种方式对应字母破译,魔女的名字应该是‘Karen’,印刻在下面的是‘Nie aufhören’,意为永不停歇。”

  “那么,让它停止旋转会怎么样?”迪希雅问道。

  “恐怕会暴走吧,”卡维回答,“我知道的情报是那些使魔会攻击打扰魔女舞蹈的个体。它们唯一的职责就是让魔女能够一直旋转下去。”

  “也就是说,要一击打倒它们?”迪娜泽黛问道。

  “短时间内打倒它,”艾尔海森插话,“观众席上的使魔承担了‘观众’的职责,不会轻易离席。红色的舞鞋是伴舞,它们不会轻易停下,是‘永不停歇’的一部分,等那些音符士兵巡逻到最后面,你们再动手。”

  “有什么证据?”迪希雅皱了皱眉。

  “验证一下就好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艾尔海森随手扯起旁边坐着的音符,把它推向了正在巡逻的音符士兵们。它果然没有反击,呆呆地一跳一跳,想要回到自己的位置,却被巡逻过来的同伴一枪刺穿了。

  “观众们不能离开,”艾尔海森得出新的结论,“不能在演出时到处乱跑。不然就会被视作打扰魔女被清除。”

  “既然如此,只要我们坐着就不会有事,”迪希雅松了口气,看向迪娜泽黛与卡维,“小姐,你们先上吧,我们没有问题。”

  话说,这个人胆子可真不小,明明还没有实证,这家伙却敢直接去拉扯使魔这种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她眯着眼睛隐晦地打量了艾尔海森一阵,又移开了视线。

  算了,反正跟自己没有关系。

  卡维点了点头,视线跟随着那些音符士兵逡巡了一阵,等它们巡逻到大门口,手中忽然出现两把长枪。他站起来,冲了出去。

  几枚子弹打断了八音盒正在自转的把手,音乐顿时卡住了,乐谱消失在空中,新的音符士兵也不再生成,巡逻中的音符士兵顿住,纷纷朝这边冲来。

  迪娜泽黛手中拿着带铃铛的鼓,轻轻一拍,音符士兵的动作顿时迟缓起来。卡维丢掉枪支,手中转瞬间出现一把大剑,冲着停转的舞者砍了下去。

  刀身与舞者的金属身躯碰撞,清脆的声音响起,竟然是卡维手中的剑断裂了。断掉的前半截剑因为砍下去所用的巨力飞出了老远,旋转着插在观众席后排。

  “啧,好硬。”卡维手被震得发麻,下意识啧了一声,甩了两下手,手中顿时出现把手枪,一手捏着舞者的下巴,冲着它嘴里一下一下地喂着子弹。

  枪支发出的巨响回荡在整个空间里,艾尔海森翘着腿坐在座位上,看起来一点也不急,卡维打进去的子弹在舞者的金属身体上吐出一个又一个弹痕,但他并不动,哪怕音符士兵已经要蜂拥而上,也只是高效地往魔女体内输入子弹。

  “砰!”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一股脑冲上来的音符士兵已经消失了个干净。周围的环境也逐渐变化,他们重新回到了明亮的礼堂中。

  叮当一声,悲叹之种落地的声响被宽阔的礼堂不断放大,它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很快落在台下的迪娜泽黛手里。

  “太好了……”她却不是很在意手中的悲叹之种,很快就笑逐颜开,脸上红扑扑的,虽然流了些汗,显然魔法对她来说颇有些消耗体力,但她依旧非常开心,随手把悲叹之种往怀里一塞,连变身都没解除,就兴奋地抓住迪希雅的手,“打倒魔女了!迪希雅,我们很快可以来看妮露的演出了!”

  卡维蹲在台上看着他们,脸上也带着笑意,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艾尔海森走到台下,仰起头和他对视。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小菜一碟,”卡维朝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里仿佛闪着光,“要上来看看吗?”

  艾尔海森偏了偏头:“做什么?”

  卡维也不答,只是伸出手,艾尔海森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儿,终究还是抓住了。魔法少女的力气比普通人要大得多,轻松就把艾尔海森整个人都扯了上来,等人站稳,夸张地行了个贵族礼,不知从哪儿变出个礼盒,塞进艾尔海森手里。

  “这是?”艾尔海森随手摇了两下盒子,只觉得沉甸甸的,觉不出是什么,问道。

  “给你帮我搞定课题的谢礼。珐露珊教授严格,只看学生的才干和品德,哪怕有才,想要中途加入她已经开了的课题也不简单。有你帮忙,我才能这么顺利进来,所以昨天给你准备了个小玩意。”卡维解释道。

  “现在拆?”想到卡维刚刚偏要他爬上来,艾尔海森手已经放在礼盒的绳子上,得到卡维点头的动作以后,他抽掉绳子,露出里面铺上的拉菲草和厚厚的泡沫纸。

  “这个比较精细,”卡维解释道,一边帮艾尔海森拆掉那些对方看来可能多少带点过度包装的东西,“是我前两天做的,跟课题有关的古建筑——也是我未来想要造的建筑。做的时候用了点小魔法,你要是能喜欢就好……”

  卡维的礼物初初露出了真容,那是个非常美丽的、用半透明的棱镜搭建而成的模型,每一块棱镜都卡在正好的位置,精雕细琢,比起简单的“模型”,用艺术品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

  他帮着艾尔海森将脆弱的模型摆在舞台中央,聚光灯的底部。

  紧接着,不知何时不再和迪希雅聊天,消失在观众席上,大概已经和他商量好的迪娜泽黛打开了舞台上的聚光灯,灯光照射在成千上万的棱镜上,光线不断反射,在舞台中央编织出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如同模型一般,卡维所说的,自己想要建造的建筑。

  卡萨扎莱宫。

  它实在是太美了——灯光照射而下的那一瞬间美到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个礼物,美到所有人都为它目眩神迷,包括那个冷静理智过了头的艾尔海森。

  他缓缓抬起手,试图触摸虚幻的投影,却什么也没摸到,似乎正是因为身为幻影,它才能够如此美丽。

  “怎么样?厉害吧,”卡维的声音将艾尔海森拉回了现实,俊美的、穿得像个王子的金发男人沐浴在聚光灯下,却仿佛是他自己在发着光,脸上露出兴奋的、自信的、骄傲的笑容,“我把我的梦想送给你。”

  艾尔海森跟着他笑了起来,冷淡的眼角跟着化开,让卡维不由愣了愣,盯着那俊美的五官头一次展现出来的、带着他不明白意味的笑容,对方那月灰色的头发被灯光镀了层金色:“嗯,很厉害。”

  “我很喜欢。”

  他不知为何,面颊发烫、心若擂鼓。

  

  06 - Wunsch

  和卡维的吵架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没错,艾尔海森和卡维吵架了。

  认识第一天就同居、第三天就加入了同一个课题,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热恋中的情侣的两人,就这么轻易地在合租一个月后吵架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艾尔海森早在进入六月前就已经想到了。毕竟卡维是那样一个做了比动画中现实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魔法少女以后,依然能够仅仅以“金钱”这种只要他想要就能轻松得到的事物作为交易代偿去帮助别人获取难以得到的生存必需品的好人。

  所以在两人一拍即合,共同研究课题,把其他人甩下一大半的时候,他也总是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拉其他人一把。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课题人员的流失。

  因为价值观的不同,两人的争吵几乎是注定的。卡维夺门而出,艾尔海森在家里待了会儿,烦躁得看不进书,干脆出来散步。

  却没想到会遇上孤身一人的迪娜泽黛。

  对方穿着很符合大小姐身份的漂亮裙子,一路走,一路用那双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皮鞋踢着小石子,发箍上嵌了反光的碎钻。

  艾尔海森原本不打算上去打招呼,他向来对不必要的社交行为敬谢不敏,只是迪娜泽黛先一步看见了他。

  大小姐脸上立刻挂上了营业微笑,朝艾尔海森打了个招呼,似乎很快意识到对方并不是需要这么营业对待的对象,笑容僵了僵,又放下了手。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坐在了……一个角落。

  很奇怪,艾尔海森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是主动去把自己身上蹭脏的类型,迪娜泽黛更别说,蹬着华丽的高跟鞋、穿着一眼看去就昂贵的裙子,这样一个大小姐踢着鞋子坐在屋檐下不起眼的角落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艾尔海森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迪娜泽黛也没有问他卡维的事,两个人一起坐了会儿,从太阳升到最高处,到太阳染红了云朵。

  “艾尔海森先生……有生过病吗?”迪娜泽黛忽然问。

  “如果你指的是某种重大疾病,那么没有。”艾尔海森抬眼看她,简单回答。

  “我有过,”迪娜泽黛踢着高跟鞋,双手抱膝看着天空,“ALS,我十二岁那年得的,之前的记忆都不怎么记得了。之后的记忆都是治疗、治疗和治疗。每天都在家里和医院辗转,即便有最好的医生,六年后也不得不进行了气管切开,来辅助呼吸。”

  “后来,丘比找到了我。它问我,你想许什么愿望?什么都可以实现哦。”

  “我说,我想要痊愈,我不想生病,我想活下去,想要有不止到病房里来看望我的朋友,想要现场去看妮露的演出,想跟朋友干所有我只在电子设备上看过的内容——上学、看电影、唱歌,也许还有约会,跟喜欢的人一起去水族馆、游乐园,也许也会有很多不开心的事,会有很多困难,有很多我没有学过的东西。”

  “但是,所有没试过的东西,我都想试试。”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天空,充斥着渴望。

  “在那时候的我眼里,只要能够去往外面,就算是苦难、疼痛也那么地令人向往。”

  “那时候我并不能说话,但就像是奇迹一样,丘比还是回应我了。”

  “我成功痊愈了,史上第一例ALS成功痊愈的病例,因为丘比的力量,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但是我太弱小了,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太少了。我没法独自打倒魔女,只能依靠卡维先生的帮助……”

  艾尔海森靠在墙上,闻言转动眼球,看向迪娜泽黛:

  “你付出了金钱作为代价,既然他同意了,就证明这是在他看来等价的交易。你没有必要因此感到负担。”

  “也许是这样吧,”迪娜泽黛苦笑着说,“但是我也许比我想象得还要卑鄙。”

  艾尔海森看向她。

  “迪希雅是父亲朋友的女儿,之前在沙漠做佣兵。沙漠那里虽然没有战乱,但因为缺少管束的制度和直接管束的人,几乎是犯罪者的老窝。这是迪希雅告诉我的。迪希雅并不出生于被雨林直接管辖的安全地阿如村,而是被丢弃在沙漠中,被父亲的朋友捡到。”

  “父亲的朋友是个佣兵,他也只能把手下的女儿培养成佣兵,那个时候没有身份被佣兵带着的小孩是不能到阿如村的。”

  “但是,后来父亲的朋友就出了事,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总之,他为了女儿,为了同伴,牺牲了自己。”

  “迪希雅在沙漠独自做了很久的佣兵,直到被父亲找到才当了我的保镖。但我很羡慕她……羡慕她曾经能跟父亲打闹、羡慕她能够和朋友喝酒吃肉、羡慕她身上曾经披上的黄沙。我也想要去一次沙漠,想要知道沙漠的黄沙与热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当我从丘比那里知道迪希雅有成为魔法少女的资质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喜悦。”

  “哪怕我知道魔法少女的末路——永远无法净化到最初样子的灵魂宝石,污秽和杀不尽的魔女。”

  “我觉得很高兴……终于能够有一个同伴了。”

  艾尔海森只是安静地听着,听着她的倾诉,想着卡维的愿望。

  卡维……他又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呢?为了别人、或是为了自己?以他对卡维的了解,这个愿望应当是为别人许的。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或许是后者。

  “我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在这样的处境里,却想要把朋友也一起拖下水。”

  “人类是集群动物,在发现自己的特殊性以后需求同伴是本能。”艾尔海森看表,已经傍晚五点了,卡维依然没有消息。

  迪娜泽黛摇了摇头:“我不打算用本能来为自己开脱。在那之后,意识到自己卑劣的我让迪希雅好好考虑要许什么愿望,在看完妮露和我约定的演出以后,再找丘比许愿。”

  “但我……已经安排好了把她送回沙漠,送回那个她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但是就在一周前吧,我忽然在捐赠所见到了她。之后我要陪父亲参加一场慈善拍卖会,正好看见她把自己得到的所有工资都投入了沙漠孩童的教育工程。”

  “我……就像是找到了可以隐藏自己卑劣的出口一样,把自己攒下的所有零花钱像她一样捐赠掉了。这样在许愿的时候只考虑到自己的我,或许……”

  “你认为自己是伪善?”艾尔海森打断了她。

  迪娜泽黛低下头:

  “她……对我说,我是沙漠孩子们的英雄。”

  “为什么不是?”艾尔海森平静地反问。

  “但是我只是……”

  “人类的行为逻辑本身就是由自我导向,”艾尔海森移开了视线,他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这些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对自我形成的认识将会影响人类的一切行为,其中也包括了对善恶的认识。也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长久受到的教育会让执行善举变成受夸赞的、能够得到他人认同与自我认同的举动。”

  “换而言之,一切善行本质上皆为自我满足。重要的从不是执行善举的原因或者目的,而是善举本身。受到帮助的人并不会因为善举背后的原因而受到影响。”

  “除非语言高于行动,从未真正动手奉献,否则世界上不存在伪善。”

  迪娜泽黛愣了好久,才缓缓舒展开脸颊,露出个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艾尔海森先生。”

  她站了起来,穿好鞋子,朝艾尔海森挥了挥手:“我得回家了,再不回去的话母亲会担心……后天就是妮露的演出,我会把票送给卡维先生,一定要来看哦!”

  而被道谢的人没有回应,艾尔海森目送她离去,垂下了头。

  “……先说好,我依旧不认同‘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观点。也不认为能力不够的人就该被舍弃。”卡维靠在艾尔海森靠着的那根柱子后面,低声道。

  “随便你怎么想,”艾尔海森站起来,“晚饭我想吃马萨拉芝士球。”

  卡维过了半晌,回了个低低的“嗯”字。

  这顿饭吃得比过去一个月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沉默。两个人话也不说、架也不吵,默默面对面坐着吃饭,只是卡维看上去像是在生闷气,艾尔海森却一个人捧着书,往嘴里送点小零食,看上去倒是颇有优哉游哉的意思。

  课题的事算是积怨已久,但事情爆发真正的导火线却不是这个。早上卡维难得早起,去给艾尔海森送昨晚熬夜整理完的资料,推开自己的卧室门就见艾尔海森像现在这样把脚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手还拿着本《新月集》看着,用着这种狂傲的姿势跟丘比聊天。

  “艾尔海森,”他出去的时候丘比正好在说话,“是你的话应该能够理解吧?这个机会世间少有。错过了就没有下一次了。你和卡维感情这么好,也陪陪他嘛。”

  “我不认为‘感情好’是为此改变人生规划的理由,”艾尔海森仅仅从书中抬了抬眼,很快又把视线放了回去,“凡事都有个风险衡量,在知晓灵魂宝石彻底污浊的魔法少女会有什么后果、是否能和我所实现的愿望代价相抵之前,我没有因此更改我人生规划的打算。”

  “你是想问魔法少女的灵魂宝石彻底污浊的结果吗?”

  “不,倒不如说,我很好奇灵魂宝石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够冠上‘灵魂’之名。”

  “那自己试试不就……”

  “丘比!”卡维忽然开口。

  一人一兽同时看向他。

  “别说了,艾尔海森不想成为魔法少女,就让他自己想想吧,”他低着头,握着拳,“别强迫他。”

  “我并没有强迫……”

  “好了!让我们单独谈谈。”卡维语气更重了,紧接着又低声道。

  “既然卡维都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丘比歪了歪头,“艾尔海森记得好好考虑哦。”

  说完,它就灵巧地一跃而下,从门上投递信件的格子里遛了出去。

  那个时候,卡维的怒意还主要针对丘比。但或许是话不投机,两个人很快吵了起来——一开始主要是卡维情绪不稳定,后来艾尔海森说话也开始带刺。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的新仇旧怨叠加在一起,最后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最终让他们不欢而散的,还是那一句话。

  “卡维,你还记得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卡维瞬间就被彻底激怒了,当场夺门而去。

  “我说……艾尔海森,”卡维放下餐具,沉默的氛围终于让他无法忍耐了,“抱歉,擅自跑出去……”

  “我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与思想自由,”艾尔海森平静地抬起头,眼神认真,“说到底,我并非是与你一样的魔法少女,不身处同一个世界的人,无法相互理解的认识是很正常的。”

  卡维顿时被噎住了。

  没错,的确是这样的。不论之前他们相处得有多好,无论在学术上他们之间的理解有多么相近,在魔法少女和魔女的事情上,他们永远存在无法跨越的距离。明明就生活在近侧,却仿佛在两个世界,大抵就是形容这样的情况。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最后只能颓丧地说,即便他清楚自己就是那个意思。

  “这不重要,”艾尔海森合上书,放在一边,他的目光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看得卡维颇有些不自在,“卡维,你在回避‘愿望’。”

  卡维当即沉默了。没错,他尽可能地不想提到“愿望”这个词,也不想提起自己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下雨了,毫无征兆的。雨点打在窗户上,顺着窗户流下蜿蜒的水迹,水把透过玻璃看见的他的脸扭曲成金红与白的色块,见证着白色中的一部分扭动着打开。

  “我许下的愿望是……‘想要能够改变现实的力量’。”

  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雷声一同响起,大抵是有哪里的窗户没关,但无论是卡维还是艾尔海森现在都没有纠结这个的心情。

  “那个时候我刚刚进入大学没多久,虽然做出了一番成绩,但是所有人都只会把目光着眼于我的天分,因为莫须有的xx之光这个名号,让我背负上许多本不该有的责任……不,也许并不是别人让我背负上的,而是我自己背上的。”

  “你能有这个认识,证明对自己至少有自知之明。”艾尔海森评价道。

  卡维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建立了私人设计工作室以后,我很快就发现了残忍的事实。这个行业里名声最重要,但是名声同样也会带来不必要的负担。其次就是潜规则,以及须弥的现状带来的对美学的不重视。即便是出名的祖拜尔剧场,也会受到教授们的抨击。”

  “残酷的现实给了我一击又一击,但我可以不依靠薪水,与我合作的工程队、其他设计师也不能不要薪水。”

  “让我屈服的既不是我曾想过的更厉害的技术、也不是无法达标的审美美学、更不是不适宜的建筑环境、不够灵活的头脑和不再眷顾我的灵感,而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所以丘比找到我的时候,我许下了那样一个愿望……”

  “想要能够改变现实的力量。”

  “或许确实欠考虑了些,”艾尔海森评价道,“但绝没有到你不愿意提起的程度。我尊重你的愿望,但你似乎并不尊重自己的愿望。”

  “在那之后,父亲就因为意外事故在沙漠失踪,下落不明,大抵凶多吉少了。母亲因此过度悲伤,得病在家,”卡维沉默了会儿,继续说着,在雷声与雨声中静静地撕开自己的伤疤,“消息传开的时间和我许愿只相差了两天。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冲动许下愿望,我是不是就可以许愿让父亲回来?”

  “这样我们的家庭就不会破裂,母亲也不会因为悲伤而得病。而我许下的,只是一个不知道究竟是否实现了的愿望,带给我的,是像这样能够把自己所知道的事物具现出来的魔法,这或许也是一种‘改变现实的力量’。”

  “几乎什么也做不到的力量。”

  “你认为你被丘比欺骗了吗?”

  “不,丘比没有骗我,只是我许愿的时候太过欠考虑了而已,那愚傻的愿望,本该用在更加有用的用途……而不是仅仅为了自己,为了自己……”

  “清醒点,卡维,”艾尔海森冷冷的声音把卡维唤回了现实,“想要像这样自我责备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加以干涉。但如果你着眼于过去,不过是放弃你的父母为你创造出的未来罢了。”

  “你想要听到的,无非就是‘你这家伙都做了些什么啊’这样的责备,但是在你没有做错的情况下,没有人有义务和资格去责备你。换而言之,既然你已经许下了‘想要改变现实’这样的愿望,那么比起着眼于已经付出的代价,不如好好看看曾经的愿望是否实现。”

  “付出了代价却没能实现愿望,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我不认为你是那么愚蠢的人,卡维。艾尔海森闭上眼睛,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之前询问丘比的话语。

  “凡事都有代价,丘比,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魔法少女,付出的代价却只有一生必须从事消灭魔女的工作,承担消灭魔女的职责,必须与魔女共生,其魔法甚至还称得上一种‘奖励’,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便宜了吗?”

  “你说得对,艾尔海森,”丘比轻盈地跃上茶几,“像你这样绝对理性的人类,思考方式应该更与我们接近,其实我们内部针对是否应该和你签订契约也争论了很久呢。”

  它那两颗颇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眼珠倒映出眼前人类的身影:“毕竟我们选择的对象,应该是以有资质和情感丰富为主。但你的资质实在是太好了,最后我们中也没有愿意放弃你的个体……”

  “那个‘资质’越好,能够实现的愿望就越大,”艾尔海森忽然开口,“是这样吧?”

  “你真的很聪明啊,虽然我们也很疑惑,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这么好的资质呢,明明看起来就像是个只要事不关己就可以不管的冷血无情的人类,思考方式越是和我们接近,就越是危险……。”

  艾尔海森忽然动作一顿,他从书籍中抽出那张记了魔女文的纸——这两个星期内,卡维给他找了不少魔女文回来,让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魔女文就是德语的变体。

  睡眠魔女,出现最多的魔女文是“安眠”“放弃”“永恒的沉睡”,红舞鞋魔女,出现最多的魔女文是“永不停歇”“旋转”“热爱”。

  属于人类的词汇……说到底,怪物和人类使用同一套语言体系本身就足够奇怪,语句的释义本该跟人类毫无共同性,毕竟其习性跟人类完全不同。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魔女会有人类的思维,会使用人类的语言,有着近似于人类的行动逻辑?

  魔法少女的灵魂宝石彻底污浊以后、他们的终末究竟是什么?

  那个答案已经咬在了舌尖。

  艾尔海森盯着眼前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的卡维,若有所思。

  要不要告诉他呢?

  丘比忽然从门口钻了进来,跳上桌子转了一圈:“晚上好,卡维,艾尔海森。上次的事情。艾尔海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很遗憾,我依然不打算许愿。”艾尔海森往后靠了靠。

  既然丘比对他那么执着,本身已经证明了他的价值。即便他的危险性如此之高,也要选择邀请他……

  既然资质越好,能够实现的愿望越大,那么他的愿望,或许能够成为唯一能刺伤丘比的武器。这样的愿望……因为无聊的事情随便用掉、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那天后,至少明面上,艾尔海森和卡维和好了。

  课题的进展喜人,不愿意出门的艾尔海森于是被卡维拖了出来,去赴迪娜泽黛的约,不过他也并非全然不乐意,不然卡维也没法把他拖出来。

  卡维抓着艾尔海森的手腕,他们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距离开演只剩下十分钟。焦急地等候在门口的迪娜泽黛终于看见他俩狂奔而来的身影,连忙朝这边招手。迪希雅叉着腰,无奈地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开演啦,卡维先生,艾尔海森先生,我们进去吧!”她期待得眼睛发光,“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祖拜尔剧场的剧目呢——之前一直为了妮露的约定,还没有进去过!”

  “小姐这段时间不是已经让我陪着去了游乐园、水族馆了吗,”迪希雅调侃道,“还不够要看了妮露小姐的剧目才算圆满吗?”

  “因为零花钱都花出去了嘛,”迪娜泽黛不好意思地红透了白皙的脸颊,“明明是你陪我出去玩,总不好让你花钱……”

  “我也总不好让资助了故乡教育的恩人出去没钱吃饭玩乐啊,”迪希雅哈哈一笑,又看向还喘着气的两个人,“也别在门口说话了,怪失礼的,我们进去吧?”

  迪娜泽黛快乐地应和了一声,招呼着两人,带头就往里面走。

  但她的脚步还没踏入剧院,忽然就顿住了。迪希雅冲她投去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魔女。”卡维低声说。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

  “没事,”卡维率先打了圆场,“你们先去看吧,我对剧目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能巡演,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去赶走魔女……”

  “卡维先生,”迪娜泽黛打断了他,眼神坚毅地转过头,“我也一起去。”

  “既然已经成为了魔法少女,我也有我的责任,不能一直躲在卡维先生、躲在迪希雅的身后,”她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灵魂宝石,“迪希雅已经决定要和丘比定下契约,我这个前辈也不能临阵脱逃。”

  卡维怔了怔,无措地挠了挠头,和艾尔海森对视了一眼。

  “好吧,”他说,“我绝对会在结束前把你带回来的。”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你不阻止吗?”艾尔海森问道。

  “这是小姐的决意,即便她日后会后悔,责怪我为什么不阻止她,至少现在,我会尊重她的觉悟。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吗。现在问卡维他们是不是朋友,恐怕会被他否决吧。艾尔海森礼貌性地点了头,转头朝剧场内走去。迪娜泽黛把票留给了迪希雅,两个人检票进了场,找了妮露特意给他们留的VIP席坐下。

  红发的舞蹈演员已经上台,美丽的服装勾勒出优美的身姿。祖拜尔先生正在致开场辞,她不安地环顾四周,眼睛在看见迪希雅的瞬间亮了起来,又在没有搜寻到艾尔海森的时候暗了下去。

  迪希雅朝她比手势,示意迪娜泽黛马上就来。她才恍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诚起来。

  “没事,只要小姐能看到妮露小姐给她准备的最后一场舞……”

  只要能赶上妮露给我准备的最后一场舞!迪娜泽黛从地上爬了起来。

  卡维手中具现出把小刀,他被用红色的缎带五花大绑吊在空中,小刀砍在缎带上几乎没有任何用处,甚至发出了金铁碰撞的嗡鸣声。魔女的缎带硬度堪比钢铁,又有充分的延展性,不打倒魔女恐怕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他们刚刚走进魔女结界,就被突袭了。先是模特形的使魔一拥而上,紧接着迪娜泽黛脚底便是一阵轰鸣,卡维及时把她推开,却被突袭的缎带缠了个结实,五花大绑吊在空中,一条腿差点被削断,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即便是魔法少女的自愈能力也让卡维脸色苍白,使不上力气,只能拿着小刀慢慢地磨。

  没了卡维这个三年资历的强大魔法少女帮助,会的魔法几乎都是辅助的迪娜泽黛几乎是被压着打,没一会儿就腰腹流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拿着那面小鼓,眼看着已经要魔力枯竭。

  卡维不免着急,但无论如何也扯不开身上的束缚,他抿了抿嘴唇,干脆手中具现出梅赫拉克,让它自己飞去迪娜泽黛前面,帮她挡住了一击。

  “快逃!”卡维喊道,“你一个人是胜不过这个魔女的!梅赫拉克还能帮我拖延时间,你趁着现在赶紧逃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人来救我!”

  “不行!这个魔女太凶恶了,这样下去卡维先生会很危险的!”迪娜泽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嵌在头冠上的灵魂宝石里黑色涌动着。

  “你的灵魂宝石已经很浑浊了!再这样下去……”卡维急切道。

  “但是只要有这个魔女的悲叹之种,我就能得救了不是吗?我还不想死,我不会死的,”迪娜泽黛举起手中的鼓,用力拍了两下,音波立刻蔓延开来,在灵魂宝石的污浊增添了一层的同时周围的使魔、缎带都迟缓得近乎不再前进,“卡维先生,请掩护我!”

  她抽出腰间的细剑,深吸一口气,大喊着朝魔女跑了过去,卡维只能指挥着梅赫拉克飞过去,帮助她挡下沿途的攻击。

  “我能做到……一定能做到!我才不会死在这里,我还要去看妮露的演出、去沙漠旅行,还要跟大家成为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一起玩乐……”

  “啊啊啊啊啊!”她几乎是尖叫着将手中的细剑刺进了一团红色的绸带中央,魔女的本体。

  细剑一挑,所有缎带顿时都失了力,卡维身上缠着的那些也跟着松开,让他狼狈地跌落在地。

  “成功了?”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迪娜泽黛手足无措地拿着剑,大口喘着气,她还不敢放松,死死盯着眼前那团红绸团做的球,直到魔女结界泛起波纹,逐渐消失,只留下一枚落地就滚远了的悲叹之种,才终于跌坐在地。

  “真的……成功了……”她又哭又笑,死死抱住了自己。变身自动解除,她的灵魂宝石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正好滚到她面前,被她拿起来碰住。

  卡维的腿还在流血,几乎动不了。他俩浑身都脏兮兮的,还一身是伤,看起来显然已经不适合进到剧场那种打扮了。他吃力地坐起来,找了个地方靠着,把灵魂宝石放在腿边,任由它发出暖黄色的光,加速治疗着自己的伤势。

  “……呃,”迪娜泽黛的声音忽然一顿,抱住了自己,吃力地喘息了起来,“好……痛!呃,啊……啊啊啊——!”

  她浑身都因为痛苦而痉挛着,很快向后倒在了地上,灵魂宝石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挤满原本美丽的淡紫色表面的,已经是污浊而不详的黑色。

  咔嚓。

  不是错觉,那颗宝石竟然裂开了。从中心开始往外裂开了三道裂痕,它们往外延展,让整颗宝石都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痕。

  卡维只愣了两秒,马上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朝迪娜泽黛那边冲去,掏出怀里的悲叹之种——

  但是,宝石的碎裂几乎是一瞬间的。

  以那颗已经碎裂的宝石为中心,漆黑的风暴顿时生成,将卡维掀飞了老远,撞断了一根柱子。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虚弱地躺在地上喘气,拼尽全力支撑着自己起身。

  “叮咚”

  “叮咚”

  “铛、铛、铛——”

  卡维恍惚间听见了一阵嬉笑。灵魂宝石自动发出光芒,帮他治疗伤势,先前由他一直维持着形态的梅赫拉克飘了过来,挡在卡维的面前。

  他勉强睁开被头上流下的血液糊住的眼睛,只看见仿佛由蜡笔画作的笼子。金丝的、缠上了各种美丽的花朵、镶嵌着无数闪耀的宝石的笼子。笼底凭空刻上了一段话,是魔女文,艾尔海森先前教过他的,但他宁可自己从未学会过。

  “Sehnsucht nach Freiheit”

  “渴望自由”

  来吧,来吧

  跨入这我所无法离开的囚笼

  这金丝银线铸成

  美丽的花朵装饰

  闪耀的宝石镶嵌的囚笼

  来吧,来吧

  来陪我玩吧

  我准备了红茶、点心

  准备了玩偶、游戏

  我们来一起玩吧

  在这我所无法离开的囚笼里

  我们是朋友

  对吧?

  佩戴着巨大的、闪耀的、形状却仿佛某种医疗仪器的冠冕,和身体比例完全不符的细长四肢似乎马上就要被头颅上的冠冕压垮。她静静地坐在桌边,摇晃着双脚。

  快来吧快来吧

  我好寂寞……

  啊……啊?卡维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认出来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魔女抬起头,脸上挂着熟悉的、完美无缺的微笑。

  “迪娜……泽黛?”

  艾尔海森忽然站了起来。惹得一旁焦虑无比的迪希雅也不由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我出去看看。”他说,也不等迪希雅回应,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距离开演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恐怕那个魔女真的非常难缠,不然卡维绝对不会这么没效率。

  “等等,我也去。”迪希雅追了上来,小声说。时间太长,她也已经等急了,相比起实力强大的卡维,显然大病初愈的迪娜泽黛更让人担心一点。

  两人绕出剧场,行色匆匆地朝着迪娜泽黛与卡维离开的方向去。但是他们俩离开前并没有具体在哪,两人颇绕了会儿,才在附近的公园里找到疑似战场的地方。柱子已经倾塌了,还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艾尔海森眼尖地在旁边找到块黑色的布料,看颜色材质是卡维的裤子。

  “不好……”迪希雅顿时咬了咬嘴唇,毕竟是当过佣兵的,急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两人离去的方向,她也顾不上艾尔海森了,找到位置就冲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的时候,只看见卡维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前掉落着两颗悲叹之种。

  他的灵魂宝石就那么落在两颗悲叹之种前面,已经几乎全部黑了。他却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两颗悲叹之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呢?迪娜泽黛……她去了哪?迪希雅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艾尔海森缓步走了过去,精确地捡起其中一颗悲叹之种,贴在卡维的灵魂宝石上。上面萦绕着的污浊一点一点被吸净,却再没之前那么光洁,金色的宝石黯淡着,不再反射出美丽的光。

  “如果你想就这么消沉下去,我没有意见。但这座城市还需要你从魔女手中保护。”

  因为艾尔海森的话语,卡维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盯着那张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攥紧拳头:

  “艾尔海森……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之前教我魔女文也好,赞同我关于魔女有自我意识的想法也好,就是为了提醒我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我……一直以来……究竟杀的是什么东西?!”

  这声呼喊同时把迪希雅也震醒了。她是个聪明人,目光难以置信地在卡维脸上停留了一阵,又一点一点地挪到被艾尔海森留下的那枚悲叹之种上面。

  “是魔女。”艾尔海森平静地回应。

  “但也是魔法少女啊!跟我们一样的同类,是人类!!!”似乎是要宣泄内心的恐惧、惊慌与愤怒,卡维大声喊出了这句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魔法少女不就是魔女吗?”

  卡维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没错,魔法少女就是魔女……我未来也会变成魔女,被我杀了无数的魔女……”

  “那你觉得,魔法少女是人类吗?”

  卡维顿时一怔,抬起头,对上了艾尔海森平静的眼神。

  以前……就算是会魔法,就算是有常人所远不能及的身体能力,就算是做得到无数普通人绝对做不到的事,就算是有人类所不可能企及的自愈能力,不会变老不会再成长,要是有人问他这种问题,他一定会狠狠呛回去。没有“难道不是吗”以外的第二个答案。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刚刚有个魔法少女,刚刚还在举着看上去就不适合战斗的细剑朝着魔女冲过去,救了他们两个人的魔法少女,还想着要看朋友的演出、幻想着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做出一番属于自己的慈善事业的魔法少女,就这么变成了魔女,变成了他们一直以来消灭的怪物。

  魔法少女,真的还是人类吗?

  “不管她们已经怎么样,也不管你究竟是否还是人类,”艾尔海森毫不留情地用力抓住卡维的脸,不顾自己手上沾满了他的眼泪,“这个城市还需要你,需要你来保护。你要这么轻易地就舍弃他们、舍弃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吗?”

  “现在是六月,离开这里的所有航线都已经封锁了。”艾尔海森放下手。

  “……哈?”

  “八月里将会有特大台风,中心会经过这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里出现了强大的、大量的魔女。”

  “……你想说什么?”

  “我问了丘比,”艾尔海森就这么抓着卡维的脸,和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丘比不会说谎。那个特大台风的中心是魔女。”

  卡维顿时瞪大了眼睛。

  “舞台装置的魔女,瓦尔普吉斯之夜——最强也是最恶的魔女,魔女之夜。”

  “放置不管的话,它会毁灭一切。”

  

  07 - Hoffnung

  来吧,来吧

  跨入这我所无法离开的囚笼

  这金丝银线铸成

  美丽的花朵装饰

  闪耀的宝石镶嵌的囚笼

  来吧,来吧

  来陪我玩吧

  我准备了红茶、点心

  准备了玩偶、游戏

  我们来一起玩吧

  在这我所无法离开的囚笼里

  我们是朋友

  对吧?

  魔女抬起头,脸上是熟悉的微笑。紧接着,她细细的脖子支撑不住巨大、华丽又昂贵的冠冕,咔嚓一声折了下来。

  快来吧……来陪我……好寂寞……

  “哐当!”卡维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了起来,惊恐地四处张望,只看见艾尔海森靠在打开的门上,抱臂看着他。

  “有魔女,”艾尔海森等他喘匀了气,很快开口道,“准备出发了。”

  卡维原本放在被子上的手顿时握紧了,死死地攥着被角。

  “我……”

  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艾尔海森抓住了他的手腕,在床边坐下,无视卡维的制止,随手捞起床头柜上的一颗悲叹之种贴在卡维已经开始发黑的灵魂宝石上。

  “即使没有用过魔法,也会变黑啊。”他平静地等待着宝石重新变得光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人类的情绪就是这样不稳定的东西。”丘比不知从何处出现,跃上卡维的床铺。

  “……丘比!!!”他下意识地弹了起来,差点被掀飞的丘比轻盈地落在书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人。

  “是你……”

  “我可没有骗你们啊,”丘比歪了歪头,“毕竟是你们没有问嘛。”

  “所有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Incubator,这就是我们真正的名字。我们是外星文明的产物,如果是你们的话应该能够明白吧,宇宙的熵一直在增加,熵增是无法逆转的过程,早晚有一天,宇宙会陷入热寂之中。我们已经走到尽头,马上就要将这个宇宙交给你们人类了。但是我们也不能把已经热寂的宇宙交给你们,为了至少延缓热寂,魔法少女系统应运而生了!”

  “……哈?”

  “我们研发出了将情感转变为能量的技术,那就是魔法少女魔女化的过程。因为我们不存在感情,为了创造最大的情绪价值,我们一开始选了情感最丰富的人类少女,作为情绪与能量的供体。但是即便是这样,效率还是太低了。魔力的转换不仅仅只有情绪在起作用,所以在人类少女以外,我们也开始拓展范围,最终找到了你们。”

  “这就是一切的真相,怎么样,知道了这些就满意了吧?”

  “开什么玩笑!!!谁要你们的怜悯啊!那些无辜的孩子,变成魔女的孩子又算什么!擅自跑来干涉人类,擅自用什么魔法少女系统,你们这样傲慢的生物——”卡维几乎是盛怒地喊着,丘比被他手中出现的剑轻松削掉了脑袋,身体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不要这么暴力嘛,冷静下来,让我们理性地聊聊吧?毕竟没有我们Incubator,人类现在还是四肢行走的猿猴呢!”另一只丘比不知从何处慢慢走了出来,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将死去的同伴尸体吞进嘴里,“这也是为了你们人类能够尽快发展,好对抗宇宙的热寂啊!”

  “口口声声为了人类——”卡维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剑。

  艾尔海森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滚出去,Incubator。”

  丘比和卡维同时抬头看他。艾尔海森只是牢牢地按着卡维不断颤抖着的手腕,平静地和丘比对视。

  “既然你这么要求的话,我明白了。”丘比歪了歪头,如它所说,似乎并没有感情,并感觉不到不被尊重。反正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它转身就走。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卡维手一松,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很快又消弭于无形了。

  “你还没有想通吗?”艾尔海森松开手,问道。

  “想通什么?”卡维冷笑着回复。

  “你就要像这样什么都不做吗?”艾尔海森冷眼回看,“一个人窝在家里,等待灵魂宝石慢慢污浊,一点一点用光以前的所有存货,直到变成魔女?”

  卡维没有吭声。

  “见到她……见到囚笼魔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她就那样下去,真的好吗?”

  卡维豁然抬起头。

  “一个接一个,将路过的人引诱到结界里,被和她一起关进笼子,开着虚假的热闹茶会,让她害死一个又一个曾经保护过的人,你认为她这样活下去好吗?”

  “我……”

  “放弃了的睡眠魔女,永不停歇地被红舞鞋带着跳着舞的红舞鞋魔女,你就要让她们这样永远痛苦下去吗?”

  “不是,不是……但是,这是杀人……”

  “你能让她们变回原样吗?”

  “……”

  “没有方法,”艾尔海森下了定论,“别再做出那副样子了,卡维。既然没法从根源阻止魔女的诞生,想做些什么的话至少帮助他们结束苦痛的回环。”

  “如果连这个都不做,你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即便是这么说了——即便是这么说了。魔女曾经是魔法少女,魔法少女曾经是人类。知道了这种事情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能够心安理得地打倒魔女,用它们落下的、那些曾经或许就是灵魂宝石的悲叹之种为自己净化灵魂宝石。

  艾尔海森默默地陪在旁边,每当卡维打倒一只魔女,他就捡起偶尔掉落的悲叹之种,贴在卡维的灵魂宝石上。

  不是自己来做的话或许会轻松点吧。他的行动似乎是想说这些,卡维却只觉得麻木。艾尔海森不再说“还需要你来打倒魔女之夜”这样的话了,就连教令院也因为魔女之夜来临带来的台风暂时停课。

  他们的生活中似乎充斥着寻找魔女、杀死魔女、净化灵魂宝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所以……所以,遇到迪希雅也是个意外。

  “丘比,”她坐在那个花园里,手里还拿着那枚属于迪娜泽黛的悲叹之种,对蹲坐在喷泉上的丘比这么说,“我要许愿。”

  “……迪希雅?”卡维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那就许下你的愿望,和我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丘比依然挂着那张可爱的、隐藏着恶魔本质的脸。

  “那就让沙漠的孩子能够得到和雨林的孩子同等的教育吧。”无视了卡维近乎制止的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丘比。

  “我明白了,那么,契约成立。”

  从她的身体里,缓缓、缓缓地凝结出一颗红色的宝石,灵魂宝石在这一刻形成,代表着魔法少女的契约已经成立。

  “为什么?你是想这么问吧。”迪希雅躺在地上,拿起自己的灵魂宝石,对着月光观察着。

  “明明已经知道会变成魔女,为什么还要许愿?”卡维低声问。

  “或许因为有些事情是一个人的力量暂时无法改变的吧,”她忽然笑了,将自己的灵魂宝石和迪娜泽黛的悲叹之种放在一起,月光照射下来,给那颗黑色的悲叹之种也镀上了一层银光,“两个人、三个人也是,穷极一生也不一定能实现。即便我愿意为此献上一生,如果面前有一个只要献出自己的未来,就能马上实现的机会,你会不会抓住呢?”

  “……”

  “我会。因为在等待着那一刻的。不仅仅是我。有更多人远比我更迫切地等待着、需要着那一刻的到来。”

  “……那你呢?”

  “是你的话应该会懂吧,卡维?”迪希雅笑了,仰头倒着看他们。

  “曾经,我的老爹是个英雄,虽然他是那么微小,但如果不是他,沙漠现在或许已经民不聊生;曾经,陪我长大的佣兵们也是英雄,是他们陪着老爹走了最后一程;曾经,我的小姐也是一个英雄,她为了保护近在咫尺的剧场里的所有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牺牲了自己,牺牲了自己曾经最渴望的未来。”

  “现在,轮到我去当一个英雄,一个或许永远不会留下名字的,跟他们一样的英雄。”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手攥着自己的灵魂宝石,一手攥着迪娜泽黛的那颗悲叹之种。她举起那只攥着自己灵魂宝石的手,朝向卡维。

  “未来,我也会变成一个失去自我的魔女。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在我伤害到别人之前,消灭我啊。”

  艾尔海森站在卡维身后,默默注视着迪希雅的背影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卡维一言不发地转身,和他擦肩而过,快步离开了这里。

  “为什么要引他过来?”丘比站在艾尔海森脚边,抬头问道,“现在他的精神稳定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默默注视了会儿卡维的背影,提步跟了上去。

  “艾尔海森,”丘比在他身后幽幽地开口,“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吧。”

  “也许能让她们活过来也说不定呢。”

  没等艾尔海森回复,一只手就率先把他拉住了。

  “没必要听它的,”卡维的声线泛着冷意,“做你自己就好。”

  “恢复了?”艾尔海森挑了挑眉。

  “……嗯。”卡维拉着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发出个轻轻的鼻音。

  成为魔法少女的所有人,都曾经抱着相应的觉悟。想要活下去也好、为了他人也好,他们的生命曾经如此绚烂,此刻也不该留在阴影中。

  而那些阴影,就由在他们之后成为魔法少女的人来斩断。真正带来希望的魔法少女,绝不是丘比所谓的为了解决宇宙热寂而诞生的祭品。

  背负着这一切的,是身为人类的我们的责任。

  是希望、是火种。

  是对这个或许不美好的世界,最真挚的爱。

  在那以后,卡维经常从往来的其他魔法少女那里听到迪希雅的消息。

  作为新生的魔法少女,她却格外地强大,经常不计报酬地帮助其他弱小的魔法少女,把自己的悲叹之种分给他们。

  但仅仅是一个月,迪希雅的消息就消失不见了。半个月后,卡维误入了一个魔女结界。

  几乎全是黑暗,没有一点光。他牵着艾尔海森的手,朝着唯一的光源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中心找到了魔女的本体。

  那里有一张旧照片,上面到底映着什么已经看不清了。除此之外,还有竹筒一般又圆又直的玩具剑、红色的掉了漆的小汽车、黄沙堆成的城堡,很多很多。

  它们静静地笼罩在一团温暖的火焰中,熊熊燃烧着,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火势一点一点地增大,企图照射到更远的地方。

  蜡烛的魔女,性质是自灭。不会引诱人进入结界,也不会把闯入者关在内部。

  她只是静静地燃烧着,企图照亮所有的黑暗。

  她……是放任不管,也会自行消失的魔女。

  在火焰熄灭以后,地上留下的悲叹之种数量是两个。

  卡维把它们捡了起来,妥善地收进怀里。

  他已经不会犹豫了。

  

  08 - Walpurgis Night

  台风来了。

  教令院早已安排好了避难所,有序安排所有市民入住。艾尔海森没有跟着拥挤的人流进去,一个人站在天台上,注视着在高楼之间跳跃的那道飘扬的红影。

  魔女之夜的具现带来飓风,艾尔海森一手为自己挡着风,朝远处望去。

  无尽的阴云覆盖的道路中央,绿色的大象打着响鼻,身上覆盖着花花绿绿的装饰。使魔们载歌载舞,一同拉动着从阴云中缓缓出现的舞台装置的魔女。

  尖锐的笑声在空中炸响,身着蓝色晚礼服的人偶倒悬着,挂在齿轮之上,背后展开的是彩光的圆阵。

  “唔……”

  它身上那浓稠而绝望的恶意,只是注视就让艾尔海森皱着眉捂住嘴,几乎要吐出来。

  “一个人绝对无法打倒的魔女,魔女之夜。每次出现都会造成数千人的牺牲,”丘比蹲坐在栏杆上,顺了顺自己的毛,“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即便是卡维,面对魔女之夜也一定是无法胜利的。”

  “那压倒性的恶意,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吧?艾尔海森。”

  “能打倒它的只有你。”

  “……我不认为你们的系统有什么问题,Incubator,”艾尔海森平复了翻涌上来的反胃感,只牢牢注视着卡维的背影,“如果你们真的理解感情的话。”

  “我不理解,”丘比朝他走了两步,“在我们的文明中,拥有感情的个体是极少数的,被认为是一种精神疾患。倒不如说,如果我们有感情,从一开始就不会到你们的星球来寻求解决方式了。”

  “不,如果你们有感情的话,会比现在更加迫切地利用我们为你们解决问题。”艾尔海森发出一声轻笑。

  “以绝对的理性衡量一切的基本是‘了解’,只有足够了解、熟知一种事物,才有掌控它的手段。在不理解感情本身的情况下试图去操纵人类的情感,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你不也是这样的吗?用理性支配感情,用利益和风险衡量作为判断的基础。比起我们,似乎是你更加……”

  “人类是不可能没有感情的,”艾尔海森转身,朝着楼梯一步步走去,“感情是一切的原动力,没有感情作为驱使,人类什么都不会做。”

  “这难道不是你的举动吗?从刚刚认识卡维到现在,你只是作为旁观者,在台下观看着这幕戏剧而已。即便是偶有干涉,也只是为人偶拧紧发条。”丘比跟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着。

  “在你看来,卡维是为我表演戏剧的人偶?”艾尔海森顶着风,穿越损毁的街道。

  那抹红影很快又飞到空中了,他身边具现出密密麻麻的枪支,随着他手臂挥下纷纷朝着魔女之夜开火。只有“有资质的人”能够看见的巨大的刀剑坠落下来,只削掉巨大魔女的一边手臂。

  “难道不是吗?他的挣扎在你的眼里并不算什么吧,你精准地控制着和他之间的感情,和他保持着观众和人偶的关系,从不主动踏上舞台一步。”

  “这难道不是你为了继续观看这场戏剧而做出的努力吗?”

  “……呼,”艾尔海森发出一声哼笑,“你原来是这样看待我和卡维之间的关系的。”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你们之间应该因为太过相似、又完全相反,只会互相排斥而已。难道说,你想要证明自己与卡维之间存在恋爱关系吗?”丘比抬起头。

  “你们会有后悔这种情感吗?”艾尔海森反问道。

  “不会,如之前所说,我们是没有感情的。感情对我们来说是稀少的精神疾患……”

  “那也不错,至少在因为自己的主观判断做错事情的时候,不至于为自己增添情绪压力。”

  “你想说什么?”丘比歪了歪头。

  艾尔海森却不再说了。他抬起头,盯着空中红影的方向,继续朝那边赶去。

  卡维在一阵巨响中跟随着钢铁洪流一起落在楼顶,打了几个滚,艰难地喘着气爬了起来。

  明明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这幅已经成为傀儡的躯壳却依旧会感到疼痛。这是为什么?

  他只是走神了一瞬间,看到自己已经污浊的灵魂宝石,艰难地伸手从衣服里面掏了两下,藏在里面的悲叹之种掉了出来,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只剩下最后两个了。卡维盯着它们、只看了一小会儿,就被魔女之夜尖锐的笑声唤回神智。他一言不发地把它们捡了起来,贴在了自己的灵魂宝石上。

  拜托了。他伸出手,翠绿色的光线在空中织出片片光海。被具现出的重炮轰鸣着开火,几乎要震聋卡维的耳朵。

  他喘息着,血水混着汗水沿着下颌线淌落,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悲叹之种。

  “……拜托了,”他具现出更多、更多他所了解的不至于波及到城市的最大规模最大威力的兵器,“把力量借给我吧……迪希雅、迪娜泽黛……”

  “艾尔海森。”

  下雨了。

  艾尔海森在雨中奔跑着。那抹红影早就消失不见了,巨大的舞台装置只是缺了一边手臂,依然不断地朝这边前进着。

  他被淋得湿透,平时倔强地乱翘的灰发从顺地贴在耳边。

  脚步抬起、落下,抬起、落下,水面顺着他跑过的路溅起片片水花。

  他看见卡维了。

  那个人浑身是伤,有普通的擦伤、有金属留下的划痕,也有深可见骨的伤痕。他躺在雨中,雨冲刷着他的身体,他身下是逐渐变浅、飘散开的血。

  布满了伤痕的右手中,正握着已经满是诅咒颜色的灵魂宝石。

  卡维吃力地睁开眼睛。

  “艾尔……海森……”他张开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通过口型,他认出了对方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走过去,毫不在意地上的污水,跪坐在地上,扶起卡维,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快走……”

  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变成魔女。变成会伤害你、杀死你的魔女。

  卡维握着灵魂宝石的手剧烈颤抖着。他想要把它摔碎,但从掌根到手肘,再到肩膀。整条手臂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那颗灵魂宝石最终只是落在地上,落在鲜血浸透的污水中央。

  艾尔海森捡起了它。

  “艾尔海森……”卡维靠在他从未说过一句爱的、三个月的恋人的臂弯里,眼角淌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竭尽全力伸出手,试图触碰对方的脸颊,“我……”

  “不想,变成魔女……”

  而他不曾言爱的三月恋人手中握着他已经不复金色的灵魂宝石,抬起头,看着朝他们不断前进着的舞台装置。

  丘比背对着它,面对着他们,静静地蹲坐在那里。

  “Incubator,”他说,“实现我的愿望。”

  “终于愿意许下你的愿望了吗?来吧,艾尔海森,”丘比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眼珠盯着他,用孩童般的声线说着,“魔法少女的潜力就等于他所背负的因果的量。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背负着甚至大于国王或者救世主程度的因果,但是以这份因果的量的话,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吧。”

  盯着那巨大的魔女,艾尔海森攥紧了手中属于卡维的灵魂宝石。

  “我的愿望是,从过去到现在,现在到未来,所有的宇宙中。Incubator不再能够干涉人类,从未干涉过人类,不会干涉人类。所有有关于人类的干涉一切都变成无。”

  “那个愿望——”丘比的声音里沾染了震惊的色彩,但那也不过是伪造的感情,它甚至连震惊都做不到。

  仿佛是在应和艾尔海森一般,他的胸口泛起了翠绿色的、跟卡维一样的光芒。

  “我的愿望既可以成为刺向要害的兵器,也能成为拯救世间的雨露。怎么了,实现我的愿望,Incubator。”艾尔海森平静地抬起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这应该不可能才对,这是悖论,如果我们最开始就没有干涉人类的世界,你要怎样才能向我们许愿?!如果,如果这真的能够实现,作为悖论中心点的你也会——”

  “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是你的话,一定能规避魔女之夜,继续活下去才对,竟然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和存在,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许下这种愿望……”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这么庞大的因果……因为实现这个愿望早已注定,未来的果反而影响到过去的因,重新编辑了整个宇宙、整个世界的这个愿望本身给你带来了这种庞大的因果……”

  刺眼的光芒中,艾尔海森闭上了眼睛。

  

  09 - Paradox

  8

  7

  6

  5

  4

  3

  2

  1

  红底金边的幕布拉开了。

  “真是乱来的愿望啊,”丘比坐在观众席上,看向坐在旁边的男人,“作为人类的艾尔海森许下了愿望、所以我们Incubator对人类的所有干涉消失了,但是因为我们Incubator对人类的干涉的消失,艾尔海森是对着什么许愿的呢?”

  “或者说,作为人类的艾尔海森对着什么许愿了呢?”

  没有得到解答的丘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为了解决这个悖论,宇宙被再编制了,人类恢复成了没有我们的状态,进行了一系列的自我发展。而作为人类不可能与我们接触的你,并不作为人类被承认,而是被当做‘成为了魔法少女的艾尔海森’被排斥出原本的宇宙,跟我们一样,成为了无法干涉那个宇宙的高维生物。”

  “过去和历史改变,那个世界重新诞生出了一个‘作为人类的艾尔海森’,以此来解决悖论。”

  “但是,似乎是因为你进入魔法少女的世界的因另有其人,把其他人也带进来了。”

  艾尔海森只是静静地盯着屏幕,他转了转脖子,长长的月灰色头发倾泻而下,让习惯了短发的他不太适应。

  他注视着人类从四肢着地到直立行走、从钻木取火到学会文字,从部落发展到王朝,从王朝来到共和。

  “你看,要是你不许那个愿望的话,人类早就能发展到你印象中的那个时代了。不需要几千万几亿年这么久,有我们的话就连从猿猴到真正的灵长的进化也很快就能实现。”

  “人类的历史,就是和Incubator一起度过的历史。”

  “是吗,”艾尔海森面色仍然没有任何波动,“但是,这与我熟知的历史除了时间跨度延长以外,并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因为……”

  “过去成为魔法少女,依靠你的力量主导了历史的人们,即使是没有你的帮助、不能得到愿望的奇迹,也能够做到曾经借用你的力量做到的事情。”

  “人类是有自己的力量的。即便愚蠢、永远重复着同样的错误、永远无法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不需要外来的影响。即便没有你,人类也能走到今天。”艾尔海森闭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他盯着那不断放映着宇宙中每一个角落的荧屏,行使着观测的职责。

  “不能理解……拥有超前的思维的你应该也能明白,面对熵增,当然是提早哪怕一刻都好,要想办法解决啊!”丘比发出疑惑的声音。

  艾尔海森垂眸嗤笑了声。

  “鸡与鸡蛋哪个先出生?神和人类哪个先出现?上帝能创造出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吗?”

  “欲答永恒之疑问,唯有永恒之沉默。试图将其解答的个体,Incubator……”

  “你们又算是什么呢?”

  丘比沉默了会儿。

  “人类果然是被情感控制的生物,你也不例外,艾尔海森。”

  嗡——

  画面再次开始倒转。

  卡维忽然出现在了荧幕中。

  没有变成魔法少女的他依然过着倒霉的人生,父亲依旧早逝、母亲在悲伤之后改嫁前往枫丹。

  但是这每一次的困难都不曾打倒他。就显示艾尔海森所熟知的那个“卡维”一样,他总是跌倒在最深的泥泞中,又总是坚强地依靠自己爬起来。

  那座曾经未能实现、仅仅为过去赠送给艾尔海森的小礼物投射而出的辉煌建筑真实地出现在世界上,摸得到一砖一瓦、碰得到一草一木。

  卡维站在完工的艾尔卡萨扎莱宫的前面,汗水濡湿金发,黏在后颈上。他看起来那样狼狈,也是那样闪耀。

  “你们又有什么权力,去摆弄他的一生呢?”

  “他原本可以成为这样耀眼的、自己理想中的人。”

  嗡——

  卡维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坐在艾尔海森的另一侧。

  丘比早已消失不见,他盯着那荧屏,忽然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嘛。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有丘比,我们还会不会相遇。”

  “虽然这三个月以来,痛苦的事情有很多,但遇到你也是一种幸运嘛。啊那家伙也只有制造‘相遇’一个优点了。”

  卡维手心忽地一软,是艾尔海森抓住了他。

  一直盯着屏幕的观测者摇了摇头,把视线转向了卡维。

  屏幕上的两个人在图书馆因为正巧看上了同一本书再次相遇了。

  “这种书很少有人看啊,你也想借吗?那你先用吧。”屏幕上作为人类的卡维笑着说。

  “有要做的课题。多谢。”作为人类的艾尔海森礼貌性地点头说。

  “该不会是那个?那个珐露珊教授带的偏门课题……”

  “你也是?”

  “我也是。”

  “真巧!我大四,你大二,就叫我学长吧!”

  “你好,卡维。”

  “喂!艾尔海森!对学长多点尊重啊!”

  “您曾经带领着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

  “神呀,我的那些愿望真是愚傻呀,它们杂在你的歌声中喧叫着呢。”

  “嗯?”仿佛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一般,拥有精致五官的男子漂亮的金发熠熠生辉,暗红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他手中的书籍。

  “泰戈尔的《飞鸟集》啊,你喜欢这本书吗?”

  谈不上喜欢。只是因为在固定阅读书目中而去读罢了。

  “我也很喜欢,”卡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凑过来,凑到自己的脸边,是过于近的距离。他身上有好闻的香味,分辨不出,也许是柑橘,又像是薄荷。非常清爽、让人舒服,又好闻的味道,“我那愚傻的愿望,夹在神明的歌声中喧叫着……”

  “非常浪漫,不是吗?”

  没错……那是属于我们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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