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怀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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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海61所托非人24h0:00】卡维的初恋告白五十日

*非常俗套的人类卡x兰那罗海,全文2w5

*主线时间线,含有大量的主线私设更改!请注意避雷!

*患上了短期失忆症的卡维,在五十天内重复告白了五十次的故事

*天雷狗血ooc,请务必谨慎阅读

下一棒@一舟夜泊 

童年妙想千百怪,而今尽数入梦来

  

  

  

  

  

  我去找了那个麻烦的室友,那个嘴上尤其不留情面的冷面房东。

  我们如同往常一般吵了一架,在如昨的静谧中,我坐在窗边,鬼使神差地在设计稿上画了他的侧脸。

  “艾尔海森,我好像喜欢你。”

  我的嘴如同手一样不听使唤。而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的大脑背叛了我的意志,率先如是想道——

  争吵、红脸与不确定修辞。

  这样的告白可太不浪漫了。

  

  Day1

  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铁锈的腥气,还有洁白的陌生的天花板。

  卡维躺在床上,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终于清醒过来。大脑如同被胶水粘住一般活动滞涩,他把脑袋先转向这边,又转向那边,才堪堪感觉到疼痛。

  头好痛。这句话总算冒出得快了些,卡维觉得自己清醒了点,眨了两下眼睛,勾勒了三遍眼前的轮廓,嘴巴快于脑子道:

  “艾尔海森?”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唱了一晚上歌,而正坐在他床边戴着耳机看书的艾尔海森显然没听见。

  有你这么看护病人的吗?卡维想要抗议。

  而似乎存心要打他脸似的,下一秒艾尔海森就合上书,拿起棉签沾着水给他润嘴唇,然后给水杯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似乎对他已经醒过来这件事毫不意外。

  卡维原本还想问上两句,但总归形势比人强,动也动不了、还没法说话,只能先叼着吸管润润嗓子再说。

  艾尔海森终于开始说话了,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对卡维迟钝的大脑来说却刚刚好。

  “你在工地出了点意外,风纪官到场调查后,判定为工地方安全措施不到位导致的,”艾尔海森说,“医生说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麻醉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你会短暂醒过来一段时间,很快又会睡着。另外,你因祸得福,得到了一笔巨额的赔偿金。”

  赔偿金?卡维的大脑转了足足三秒,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哦,赔偿金,巨额的赔偿金。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偿还债务了?

  “如你所想,”仿佛看穿了他的思考似的,艾尔海森接着慢吞吞道,“你是被高处落下的东西砸中了脑袋。虽然伤势不算严重,但位置刁钻,为了救治你,健康之家连续三天为你动了四次手术,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你可能不记得,有一次你清醒过来,要求不要通知你目前唯一的家属——所以我目前暂代你的家属位置。但同样因为这个,风纪官在处理赔偿金时优先将它用来偿还你的欠款与支付产生的部分免费医疗服务以外的费用。”

  “去掉你日后在健康之家修养需要的费用,剩下的钱大概正好足够你买回曾经的房子并重新装修一遍。”

  啊……啊?!债务已经还完了?还余下了买回房子的钱?!

  卡维顿时清醒了——

  三秒。麻醉的药效终究跟个人意志无关,无情地摧毁着他的思考,睡意几乎是一瞬间席卷而来。

  “这些是好消息,”艾尔海森放好水杯,又贴心地给他掖好被角,体贴得简直不像他,或者说简直就像他不是受伤了正在等待恢复,而是马上要入土了一样,“坏消息……就等你醒来再说吧。”

  带着满腔疑惑,卡维抵不过睡意的侵袭,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艾尔海森的脸上……竟然也会有黑眼圈啊。

  “……失忆?”卡维坐在床上,木着脸,重复了一遍艾尔海森刚刚的发言。

  “没错,”艾尔海森平淡地点了点头,“在你醒来之前,医生就已经说过可能伴有失忆症状,通过刚刚的交谈,大致能确定你失去了约三天的记忆。你印象中的‘昨天’已经是……”

  “等等,这就是坏消息?”卡维打断了艾尔海森的解释,“难道说我有什么没画完的工图,还是什么急需拯救的项目?或者是忘了还钱……”

  “在你麻醉药还没失效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艾尔海森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写写画画、满脸凝重的医生,“你的巨额赔偿金部分已经用于偿还欠款。”

  卡维试图转动大脑,还原所谓“麻醉药没失效时候”的事,很可惜,他脑内一片空白,让他几乎怀疑艾尔海森是在诓他——哪怕根本没这个必要。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看见他绞尽脑汁的样子,医生安抚道,“这也是坏消息,卡维先生,请冷静下来听我说。”

  到底是什么坏消息?卡维越发不安起来。从刚刚开始他就直觉不好,现在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您可能患上了短期失忆症,每隔一个周期就遗忘前一个周期发生的事,是一种前行性失忆症。遗忘的周期究竟是多久还需要确认……”

  “也就是说,我之后就留不下记忆了?”卡维难得称得上无礼地打断了对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是的,每隔一段时间,您的记忆就会被清空。目前须弥依然没有治疗这种前行性短期失忆症的手段。”医生也没介意,只是叹息了一声。

  “那……”

  “我们会结合手术和药物为您进行修复治疗,康复概率并不低,”医生看了艾尔海森一眼,转头道,“整个疗程有五十天,建议您居住在医院或者家属身边进行康复治疗,避免因为记忆倒退产生生活障碍。可以使用笔记来记录每一个周期发生的事,以便在失忆后迅速掌握情况。”

  卡维没说话。

  “能治好,”艾尔海森说,“现在除了相信医生也没有别的办法。”

  卡维依旧没有说话。

  他盯着浅绿色的被褥、艾尔海森盯着他,气氛一下子陷入了静默。

  医生悄然离开了病房,艾尔海森只是看了卡维一会儿,就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拿着书坐在边上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卡维自顾自道,“治愈的概率不低,还拿到了足够偿还欠款的巨额赔偿金,最近也没什么没有做完的项目。”

  “工图的话只要能够看见我就能想起自己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灵感,说不定还能在原本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克服,不是什么大事。”

  艾尔海森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把它放到一边,起身走出了门:

  “想发泄就发泄吧,不会有人进来的。”

  话音落下,卡维呆呆地看了门口一会儿,逐渐弯下了腰。

  他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指甲陷入肉里,手臂和脑袋都在疼痛。

  但眼泪终究没有落在床单上。

  艾尔海森合上门,靠在门口。

  不出意外,室内只有一片静谧,卡维不哭也不喊,就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需要发泄。

  几天前,艾尔海森和卡维照例吵了一架。架吵得与平时一样,无非是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展到学术理念与待人接物的方式。只是在那之后,他们既没有像在外面偶遇吵起来那样直接分道扬镳,也没有平时在家里那样不欢而散——主要是卡维不欢而散,卡维坐在那里,抱着自己的画本,盯着艾尔海森草草画了几笔。

  然后他放下炭笔,用粘上了黑色碳粉的手托着下巴道:

  “艾尔海森,我好像喜欢你。”

  就像是风也知晓浪漫一般,从打开的窗户忽然刮进一阵风,掀起卡维的画纸。

  洁白的纸张片片飞起,最上面那一页画着艾尔海森的侧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近一分钟,卡维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惊慌失措来。眼见艾尔海森就要开口,他慌忙拿着画本,转头冲出了房间。

  艾尔海森没有叫住他。打消了提醒他下巴上沾了碳粉的打算,书记官又重新看起书来。

  会不会答应卡维,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得出了。只是,即便是妙算无遗的书记官,也绝不会想到就在当天下午,卡维亲自去工地检查工程进度时,会因为不够完善的安全措施而被落下的物体直接砸进健康之家。

  三天,四次手术,艾尔海森给他代签了数张病危通知书。向来作息规律从不被外界因素影响的书记官难得熬了夜通了宵,眼底染上了青黑。

  听说后遗症是失忆以后,艾尔海森反而松了口气。

  以人类的医疗水平,这种病症确实很难治疗。但须弥的神明掌握着梦境与记忆的权能,她的眷属同样善于此道。用简单的话来描述,相比起兰那罗大量使用兰迦拉梨直接燃烧掉记忆、让记忆消失,卡维的病症则是无法读取那些依旧储藏在脑内的记忆。

  艾尔海森要做的,就是重新建立起让卡维得以读取脑内记忆的通道。

  人脑是非常纤细的东西,艾尔海森并不托大,比起冒着风险短期内将卡维治疗完毕,不如稳健一些。他于是制定了五十天的疗程。效果够好的话,除开五十天内的记忆,过去的那四天记忆也能恢复。

  算算时间,艾尔海森又走了进去。

  卡维正靠在床头,他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了。

  要说已经自我排解完毕,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并未能排解掉情绪,也总会收拾好自己,不让情绪感染到其他人。

  艾尔海森走过去,随便从他床头的果篮里找出颗墩墩桃,用水壶里头的开水冲了一遍。卡维原以为他是帮自己洗的,不想对方动作流畅地坐了下来,把那颗墩墩桃塞进了自己嘴里。

  “喂!”卡维不满地抗议。

  “冷静下来了?”艾尔海森喉结滚动,咽下嘴里的水果,平静地看向卡维。

  “我已经想通了,”说到这个,卡维也不再故作不满,敛起表情道,“暂时可能需要麻烦你照顾我……知道失忆周期以后我会搬出去的。赔偿金正好还剩下够在城里买套房子的份额吧?我可以去奥摩斯港或者维摩庄买套便宜的房子,再雇个保姆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不会麻烦你太久,如果要按照市价付房租和其他费用,我也……”

  “没必要,”艾尔海森打断了他,书记官拆掉一颗几乎手掌大的树莓的叶片,把它塞进了卡维嘴里,清甜的汁水顿时布满口腔,卡维忙捂住嘴,下一秒就看见艾尔海森认真地盯着他,抓着他的手腕道,“五十天后,你一定会好起来。”

  为什么这么肯定?你有什么根据证明这些?之前须弥还没出现过类似的病例吧?

  如果是平常,卡维说不定已经在心里反驳这样的话语。

  但心脏剧烈的跳动制止了他。血液在加速流动、心脏不断地发出咚咚的声音、脸颊散发着从未有过的热度。

  艾尔海森从不做这些无用的安慰。

  而卡维,也想相信艾尔海森。

  “……我相信你。”他咽下嘴里的水果,却不知甜丝丝的味道究竟在哪里。他反手握住艾尔海森的手,郑重地回答着。语气比起承诺,更像是告白。

  伤势还没有好全,明天才能出院。卡维很快就感到了倦意,他强撑着要艾尔海森拿来纸笔,认认真真涂涂改改地写了将近一小时。

  最后他合上笔记本,疲惫地陷入了睡眠。

  艾尔海森从他怀里抽出那本他珍而重之的笔记。

  “真是糟糕……”

  “我好像喜欢上艾尔海森了。”

  盯着数行修改中间的这段话,艾尔海森挑了挑眉。

  这个人,当是在写日记吗?

  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拍了拍沉睡中的卡维的侧脸。卡维睡熟了,不满地砸吧了两下嘴,叽里咕噜地不知念叨了什么,也许是些骂人话,翻了个身又睡了。

  ……不愧是,卡维学长。

  

  Day2

  卡维醒过来的时候,大腿已经麻木了。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甚至没感觉到腿上的重量,直到看见艾尔海森坐在床边,趴在他腿上睡着,才吓得差点跳起来。

  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健康之家?自己昨天是喝醉酒了吗?难道说喝太多胃穿孔进了医院……那艾尔海森怎么在这里?!

  卡维想要动动腿,但见到清晨的阳光照耀下,艾尔海森白得发光、被压出些肉感的脸颊上面还没消退的黑眼圈——

  他最终还是没动,只是盯着艾尔海森的脸出了神。

  这家伙……不应该直接把我放在这里就走吗?最多帮忙垫付医疗费……结果竟然这么狼狈?我不会得了绝症吧?不对,就算是那样那家伙也最多说希望你能在余下的生命中好好还上欠债并支付房租……

  颇有些不安的卡维,忽然注意到了艾尔海森手边的笔记。

  那是一本翡翠封皮、看上去朴素但是整洁的笔记本,封皮上用医用胶带贴着“卡维”两个字,显然是自己的东西。但他对这本笔记并没有印象,也许是住院期间其他人送来的。

  见艾尔海森没有醒来的意思,卡维伸长手臂,把笔记本捞了过来,翻开第一页——

  这是……自己的字?卡维的手指抚上纸张因为字迹凹凸不平的表面。字迹看上去不新不旧的,不像刚刚才写上,但应当也没写上过多久。跟这本整洁的笔记一样、并无明显的翻阅痕迹,显然并不是因为主人保存得宜,不过是因为足够新才显得非常干净。

  笔记的开头记录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日期——对自己来说,那应该是四天后的未来才对。

  给明天将会醒来的我:

  记下要对自己说的话并不是第一次,在你的记忆里或许也有教令院初期课程之一的写作指导课里曾经做过的题目。但无论写多少次,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依然会觉得奇怪。

  扯远了,虽然能够理解你现在的迷茫,或许一切对你来说就好像是天方夜谭,乃至于后面的话,对你来说也像是某种整蛊……但是我依然要说完。

  如你所见,今天是你印象中的四天后的未来。而你所在的明天,是你印象中五天后的未来。你并没有昏迷四天、或是五天,你只是忘记了一切,而在之后,或许你也会忘记你现在所处的今天的所有事,像我一样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天的一切,等待下一天的自己继承这一切。

  听我说:你在五天前,在工地出了意外,伤到了脑袋。健康之家用了三天给你做手术,而很不幸你虽然醒过来了,但还是留下了会定期失去记忆的后遗症。这个“定期”的“期”究竟是多久,或许还要通过慢慢尝试才能得知。所以我建议你随身带着笔记本,记录下所有经历过的事情。

  艾尔海森因为我的要求代替母亲陪护在我身边,治疗失忆症状需要五十天,医生不能确认治愈的概率,但艾尔海森说一定能治好。

  我相信他。他从不在安慰别人花费多余的工夫,既然他说可以治好,我就相信他。

  你得到了一笔巨额的赔偿金,因为先前的状态,它被用于偿还你的债务和支付免费医疗服务以外的医疗费用。多余的部分足够你在城内购买一套房子,但我不建议在疗程内搬出艾尔海森家。

  书面的通知就写到这里……接下来就是私人话题了。

  说实话,如果你相信这些,那我可以理解你得知自己将会定期失去记忆的时候将会有多恐慌。

  只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朦朦胧胧好像知道“应该是这样的”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

  即便我无数遍地用文字告诉你“相信艾尔海森”,你也不会理解吧。毕竟医生都没有完全的把握。你或许还会坚持想要在了解失忆的周期以后搬出艾尔海森家、按照市场价支付他房租和照顾自己的费用、在维摩庄或者奥摩斯港买下便宜的房子,用剩下的赔偿金草草度过一生,不再拖累其他人。

  但至少在那之前,和艾尔海森好好相处一阵吧。我相信……感情是永远存在的。哪怕不记得、哪怕会不断重复忘记与想起,你也一定能过想起我此时的感觉。

  真是糟糕……

  我对艾尔海森的信任是不是太超过了点?

  总之,我明白,你做出的选择,哪怕是作为过去的你的我也无法改变。所以,只要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就好。

  来自昨天将要陷入睡眠的你。

  卡维的第一反应是荒谬。或许任谁都会感到荒谬,毕竟一醒来就告诉你你失去记忆了这不是你印象中的明天而是五天后的未来……

  而且之后你会继续失去记忆,永远停留在过去。

  任谁都会觉得荒谬可笑。

  但是摸到脑袋上包裹着的纱布,看见趴在他大腿上睡着的艾尔海森……

  即便再怎么样欺骗自己,卡维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这是恶作剧吧?

  不会的。

  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

  真的能相信艾尔海森吗?

  ……

  在浓厚的不安中,卡维抬起头正好对上霜青绿色的眼睛。

  艾尔海森平静地和他对视了会儿,抽出他手中的笔记,合上放在一边。

  “初步判断你的记忆丧失应该发生在睡眠中,”他说,“周期应该在24小时上下。”

  一天吗?只能留下一天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某一天?

  “我……”卡维刚想开口,就被艾尔海森塞过来的树莓堵住了嘴。清甜的汁水顿时充满口腔,味道非常好。

  似曾相识的味道。

  “我说了,会好的,”艾尔海森似乎不耐烦多跟他解释什么,从旁边掏出个袋子丢到卡维床上,这举动却意外地使卡维心情一定,“换衣服,我去给你办理出院。”

  门咔地一声合上了。卡维掀开布艺的袋子,里面躺着的赫然是那套宝商街卖的衣装,绿底金纹的羽毛被妥善收管在先前他从璃月收的檀木盒子里,不知是不是因为也染上了些许让人平心静气的香味,卡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换好衣服,找出病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艾尔海森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文件,或许是医嘱。另一只手里提着捆成扎的几包药。

  提纳里跟在他后面,朝卡维招了招手。

  “早上好,卡维。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提纳里朝卡维挥了挥手,“我来帮忙给你配药,顺便给艾尔海森写个药方。这样之后你们就不用一直跑健康之家了。”

  卡维登时愣了愣——虽然还沉浸在失忆的事里,但他聪明的大脑还是很快翻译了一遍提纳里的话,并成功理解了他的意思。

  让艾尔海森每隔一段时间就帮自己抓药?他宁可在每周期没失忆的时候让自己一个人跑健康之家!

  “你听起来对我很不满,”艾尔海森挑眉,卡维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把心声脱口而出的事实,“不顺手推舟岂不是辜负了学长对我的了解?”

  卡维支支吾吾了半晌,面色涨红,显得本就俊美的样貌更加生动了。艾尔海森不由扬了扬嘴角,又很快压平。

  站在一边的提纳里把他俩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想到艾尔海森跟他说的事,叹息着默默到一边写药方去了,没想到找纸笔的时候从柜子下面掏出一本翡翠封皮的笔记,跟卡维手里那本颇为相似。

  “那是?”卡维没找那么细,此时又迫切缺少个可以转移的话题,瞧见那本笔记以后登时问道,“跟我那本看起来很像……”

  “我的笔记,正好你昨天需要,借了你一本,”艾尔海森眼神一错,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需要纸笔的话可以用那个,已经写过的部分不用管,谢谢。”

  提纳里已经翻了两页,正要说些什么,闻言抬头盯着艾尔海森看了一会儿,而对方平静地回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又纷纷移开视线,看得卡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那本笔记上难道说了提纳里或者赛诺的坏话?不不不,艾尔海森那家伙应该还没到要写笔记来诅咒别人的地步,他的话要是有不爽一定会当场就解决……

  难道说是说了我的坏话?

  卡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猜测近乎前后矛盾。就算意识到了,或许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毕竟不管他承不承认,他自己就是知道,在艾尔海森那里,卡维永远是特殊的。

  提纳里写好药方没用多久。卡维本想凑过去看看,提纳里却一提笔记,艾尔海森顺畅地把它接了过来,塞进身后的包里。

  紧接着提纳里就以学弟找的理由告辞。卡维跟在艾尔海森后面,一起出了健康之家。

  如医生所言,须弥城的道路、景色也好,都跟记忆中别无二致,或者说记忆中的须弥城与现实中的并未出现明显的偏差,这让卡维好歹松了口气。

  回家以后,他打算好好梳理一下自己记忆中过去的建筑学知识,如果没有偏差,证明他脑中关于知识的记忆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即便以后不能再从事梦想的行业,至少也能开办免费讲座,教导有天分的后辈。

  卡维一路上发着呆,没走几步手上就被塞了个油纸袋。艾尔海森刚刚从小吃摊上买了两个土豆船,随手就塞给卡维一个。

  卡维对此习以为常,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拆开纸袋子,芝士、培根和黄油土豆的香味就扑鼻而来。艾尔海森做事虽然全凭兴致,但是生活却十分规律,早饭是一定要吃的,夜是不可能熬的。

  想到这里,卡维不由抬眼,视线在艾尔海森的侧颊转了一圈,又很快收了回来。

  所以,有黑眼圈的艾尔海森,除开为了重要课题殚精竭虑那会儿,他还从来没见过。

  思维逐渐又发散开,卡维此时却感觉到了饥饿。相比起艾尔海森,设计专业的卡维可以说是作息极其不规律,不吃早饭的时间才占了大多数。但即便如此,昨天应当没吃晚饭的他到现在再怎么样也该饿了。

  卡维尝了一口手里的土豆船。

  这家店是从卡维记事起就开着的,老板从父亲换到儿子,没考上教令院的孙子也准备接手。老手艺从小吃到大,最近又出了新口味。放了许多奶油奶酪那种,卡维相当喜欢。

  艾尔海森却不太喜欢那种吃起来累赘的新口味,向来老派。如今递到自己手里的这块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奶油芝士和培根块,还有解腻的薄荷酸奶酱。

  对卡维来说,这样的照顾从不是什么大事。对不熟悉的人他也可以做到这样体贴,但被学弟照顾的时候却难免有不一样的感觉。心口似乎暖暖的,也许是还冒着热气的土豆船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的温度。

  当一个人陷入精神上的困境的时候,给予他安慰的人能够带给他一种虚幻的安全感、依赖感乃至于好感。针对这样的现象,教令院有相应的论文。

  这份感情是否出于这样的客观环境,卡维认为并非如此。

  这份感情,来得如此顺畅、令人愉悦,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也能感觉到些许放松与幸福。

  那一定、并非来自于大脑的激素或者客观环境导致的精神反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还记得卧室的位置吧,”艾尔海森一进门就随便把东西扔在茶几上,自己坐了下来,随便抽出一本书,翘着腿看了起来,“自己去收拾。收拾完了出来告诉我,今天还要换药。”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到卡维的接近——对方俯下身,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个亲吻。

  “我母亲以前经常这样做,”卡维颇有些不自然地直起身体,“说是对年龄小的人的祝福……”

  在艾尔海森直直盯着他的视线中,卡维逐渐败下阵来。

  “……总之,谢谢你。”

  说完,他就一转身,逃进了自己的卧室。艾尔海森注视着他的背影,没错过对方耳尖上通红的颜色。

  书记官微微呼出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笔记,打开来看。药方上写的都是不难买到的药材,多数是活血化瘀,促进伤口愈合用的。只是那句“我好像喜欢上艾尔海森了”被圈了出来,旁边画着个狐狸头,加上个问号。

  艾尔海森抓住那页纸,把它一点一点地扯了下来,仔细得从书缝里看不出撕扯的痕迹,然后细致地把它撕碎成片片看不出原本痕迹的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记不起来、无法用文字来传递的感情,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面世为好。

  

  Day3

  卡维一手撑着头,翻阅着桌上的笔记。他今早一醒,就在枕边找到了本陌生的笔记。石榴红的封皮,掀开里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卡维”二字,他认得出那是自己的字迹。

  那时候,卡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读完里面的内容,有些惊讶、有些恐慌,但好像已经习惯了。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不由提起笔,注视着彩窗透进来的缕缕光线,在稿纸上留下一串字迹。

  给明天将要醒来的我:

  你好,每天都将会失去昨日记忆的我。对于记忆将会停留在几天前、十几天前、几十天前这件事,我似乎已经习惯并适应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感情是留在心里的。即便是失去记忆、不再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唯有这份印刻在身体里的感情不变不移、只要曾经感觉到过,就不会再忘记。

  今晨的阳光正好,明天的你或许也能与我共鸣,感觉到在胸腔里共鸣的希望。

  我相信,一定有一天……能够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写到这里,敲门声就响了。卡维放下笔过去开门。艾尔海森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封信,神色平常地递给卡维:“寄给你的,一封署名‘桑歌玛哈巴依老爷’,一封来自提纳里。”

  卡维接了过来,没急着拆,见艾尔海森合上门要走,先一步道:“我又失忆了。”

  艾尔海森脚步一顿,平常地回了句“是吗”,停顿几秒又道:“看来周期在24小时左右。”

  “你今天不去工作吗?”眼看着要冷场,卡维下意识补了一句。

  艾尔海森挑眉,卡维几乎以为他要说出那句“你发问前似乎从不思考”了,没想到他只是语气平常地回答:“大贤者给我派了任务,最近须弥总是有关于神明罐装知识的谣言,在查清来源之前可以不回去工作。”

  “神明罐装知识?”卡维皱眉,“还有人相信这种传言?”

  “据传是赤王的神明罐装知识,与镀金旅团有关,”艾尔海森只是略一点头,“沙漠缺乏完善的教育,反而对赤王的信仰最为突出。既然传出这样的流言,有人相信也不奇怪。”

  卡维闻言狐疑地拧了拧眉毛:“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让书记官阁下亲自出马吧?”

  “也有不少学者相信,前仆后继地往谣言中心的奥摩斯港去。”

  “……他们居然真的信了?”

  “读书并不会让人变聪明,”艾尔海森平静地回复,“看看教令院里的那些家伙就知道了。如果跟你说神明罐装知识可以治疗失忆的症状,哪怕是你也会犹豫一瞬间吧。”

  那些苦恼于毕业课题的平庸者就更别说了——他没有说出来,但卡维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大建筑师脸色当即有些不好,却没说什么,这些年来他也并非毫无成长,虽然依旧不认同以冷冰冰的“价值”二字来衡量一个人,但他早已领会到……在教令院这样的地方,平庸即为能够将人置之死地的罪。

  而他,没有改变这种现实的力量。在这个仅仅为了方便增进学术水平就可以与人轻易组成家庭的扭曲国家,他连改变自己所处行业的现状都做不到。

  还没等他深想,手里就被塞进一把不知什么东西,卡维摊开手掌一看,是用各色糖纸包裹的雅尔达糖。艾尔海森已经拆了一颗,送进自己嘴里,微微眯起眼。

  卡维知道他一定相当喜欢,不由也拆了一个送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顿时在口中炸开,混合着奇妙的腥味,卡维脸色骤变,险些呸地一声就把糖吐出来。

  “这是什么?!”他惊恐地问道。

  艾尔海森看了他手中剥开的糖纸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雅尔达糖。”

  没等卡维问出下一句,他又补充道:“鬼兜虫味的。”

  卡维登时一晕,咬牙切齿,艾尔海森绝对是故意整他!

  “绿色的是墩墩桃味、黄色的是树莓味、白色的是酸奶味。你拆掉的是紫色的,鬼兜虫味。”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些什么,艾尔海森瞥了他手里剩下的三颗糖,眼带笑意地补充。

  卡维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冲上去拽住艾尔海森的领子,把两人的嘴唇狠狠撞在了一起。书记官的眼睛顿时因为惊讶瞪圆了,像只猫似的。卡维舌头一送,把自己嘴里那颗堪称味觉破坏者的糖送进艾尔海森嘴里,退出来的时候还顺带带走了艾尔海森嘴里已经小了一圈的那颗。

  他退开几步,咂巴了两下嘴。

  “日落果味的,”牙齿和糖果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卡维露出个笑来,眯着眼睛眉眼弯弯,“好吃。”

  “我很喜欢。”

  “你……”艾尔海森含着那颗糖,神情略有些惊讶。卡维后知后觉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红色逐渐爬上脸颊,见到他这样,也顾不上羞意了,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艾尔海森,”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我好像喜欢你。”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静谧下来。艾尔海森与卡维对视着,直到敲门声忽然响起。

  “我,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是,但是你现在不回答也没事,我……”卡维顿时惊慌起来,口不择言地解释,艾尔海森却凑了过来,在他嘴角留下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卡维捂着嘴角,傻站在原地。

  艾尔海森转身去开门,卡维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把房门合上。他转身靠在门边,顺着房门缓缓坐下,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真是糟糕……

  这份感情,明天的我会感觉到吗?

  

  Day4

  艾尔海森侧了侧头。

  “别动,”卡维立刻阻止他,认真地用笔杆敲了敲画架,“角度会偏离。”

  闻言,书记官不由皱了皱眉。今天的卡维一时兴起,从家里翻出许久不用的画架来。他怕来了灵感又忘掉,偏偏习惯了每天画设计图的日子,不能画稿也得找别的东西画。

  把家里感兴趣的东西画了一遍静态素描,卡维又盯上了人物肖像。家里唯一一个人形物体艾尔海森就被盯上了,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兴致来了就答应了。如今想要反悔,怕是卡维也难缠。

  好在维持同一个姿势看书起码并不无聊,艾尔海森又翻了一页,上面的文字却不太看得进去。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虽说画架是卡维小时候用的,此时已经显得有些矮。但调整过高度以后,卡维半张脸都藏在画架后面,露出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画纸。

  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他拿着笔的手扶着画架,笔夹在手指间转了两下,盯着画纸瞧了会儿。只是画架刚刚从杂物间翻出来,不过简单清洗了下,注意力全在画上的卡维没发现突出的木刺,被扎了下手,食指指腹顿时渗出血珠。

  这点小伤对大建筑师来说习以为常,卡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食指放进嘴里含了一下,眼见又有血珠渗出来,圆圆的一小颗、颜色艳丽,要是保存得当,氧化后应当是与他耳坠上的红相似的颜色。

  这么想着,卡维把食指往画纸上一按,又含住手指消毒。见不出血了,又寥寥添上几笔,把画纸放下来:

  “好了,过来看看吧。”

  艾尔海森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他对卡维画的他不是很感兴趣,以前一起做课题的时候卡维也不是没画过,兴致一来,卡维就喜欢照着画各种东西,有建筑设计图也有石膏像,人物也画了不少。

  只是他凑过去看的时候,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意外。

  卡维只用了炭笔,这该叫速写还是素描,艾尔海森不懂。书记官长得本就出挑,不甚明显的下垂眼并不显得温顺、反倒中和了原本外貌中的锋利,略有些肉的脸颊为他增加了些幼态。

  而画中的他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看书,刘海几乎把脸遮了一半,许是因为走神,眼神也不像平时那样冷,颇显得有些柔和。只有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艾尔海森能够确信是卡维夹带私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并未戴上耳机遮住的耳垂上一点已经渐渐变暗的红色,用炭笔稍微一勾,就变成了与卡维同色的耳钉,在整个画面中都显得非常显眼。

  卡维把那幅画拆了下来,递给艾尔海森。

  “送你了,”他说,见艾尔海森一直盯着耳垂那处,脸渐渐烧了起来,目光躲闪,“我也就是一时的灵感……这不还挺好看的嘛!”

  “单论美感确实不错,”艾尔海森评价道,“但下次别用了。”

  “这不是凑巧嘛,”卡维脸上带着笑,“我看上去像是为了这种事自伤的人?”

  艾尔海森挑眉,没说话。他把画收好,折纸的动作同本人一样精细,分毫不差。那画被折了两折,背面还能看见透出来的一点红色,然后就被夹进艾尔海森刚刚拿出来的笔记里。

  “氧化了的话颜色会变得不好看哦。”卡维提醒。

  “我会好好保存的。”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十年后还能找到吗?”卡维顿时笑道。

  “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找。”不想艾尔海森回得很快,表情还相当认真,卡维愣了会儿,眼睛顿时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想了半天该说什么话题,最后落在艾尔海森摘下耳机、什么也没戴的光洁耳垂上。

  “说起来跟你认识那么久了,还没给你送过礼物啊,”卡维盯着艾尔海森的耳垂,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耳垂圆润光洁、触感柔软,艾尔海森身体顿时一僵,卡维却没注意,心里嘟囔着这么好的耳朵不打耳洞真是可惜了,“艾尔海森,考虑打个耳洞吗?”

  被他提问的对象一言不发地偏过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考虑。”

  卡维颇有些失望:“啊?为什么?”

  “麻烦,”艾尔海森皱着眉后退了一步,“而且平时也看不见。”

  “你在家里又不戴耳机!”卡维顿时提出异议,“可以戴给我看嘛!”

  “凭什么戴给你看?”

  “因为只有我能看啊!”卡维理所当然道,“我有经验,我来帮你穿耳洞怎么样?”

  艾尔海森对上他期待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卡维让他坐在客厅,自己先进房间准备。穿耳洞的针要过一遍酒精和火消毒,碘酒也是必要的。刚打完耳洞戴上的耳钉起码三天不能摘,考虑到刚打的耳洞侧睡压着许是会痛,可以给艾尔海森单独穿一边。

  卡维拉开抽屉本想找找自己以前用过的银耳钉,却率先被抽屉里那个酒红色丝绒的盒子吸引了。这盒子他先前从未见过,前些天的笔记也没见提,卡维于是打开一看,里面竟是用深红色不知名的宝石做的一副耳坠。

  宝石用的是相当复杂的切割法,在阳光下能看到耳钉部分那颗红宝石里头小小的草元素印记,下头坠着的是一颗小巧的水滴形坠子,折射出绚丽的光彩。整体不过食指指甲盖大小,重量很轻,耳钉用的也是银做镶嵌材料,用来当艾尔海森戴上的头一个耳坠,或许刚刚好。

  卡维认得那对宝石。那是他的母亲在改嫁去枫丹前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与他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的深红宝石。他不知道那对宝石究竟是什么品种、或许它的价值并不算高,但即便是在人生的最低谷,为了理想变卖房产、沦落到在酒馆度过漫漫长夜,他也从未想过把它拿出去估价卖出。

  无论如何,把它拿出去做成这样一副耳坠的,必然是自己。想要赠送的人也已经确定。

  卡维合上盒盖,把准备好的东西全部一起带了出去。

  艾尔海森正坐在沙发床上看书,卡维把东西一一摆在桌面上,示意艾尔海森抬起头,用棉签在他耳垂上涂抹碘酒。手上的针过了一遍火和酒精,艾尔海森显然不太适应被人捏住耳朵的感觉,身体颇有些僵硬。卡维动作却很利落,刺痛只有一瞬间,溢出来的血珠也被用酒精棉细致地擦掉。卡维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那副耳坠,同样消了毒,才戴到艾尔海森的耳垂上。

  “三天内不要碰水,”卡维叮嘱道,身体后仰了些,垂坠在内侧松绿外侧银灰的头发边上,与洁白的皮肤形成明显对比的深红色宝石随着艾尔海森偏头的动作摇晃着,卡维不由轻轻捏了艾尔海森的耳垂一下,满意地继续道,“也不要佩戴耳机——如果你不想化脓。一周以后才能取下来。效果不错,你要自己看看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镜子,艾尔海森只是略一点头,接过去打开一看,顿时挑了挑眉——效果确实很好,虽然和他整体的色调完全不同,但那红色鲜明得好看,竟意外地与他整个人的氛围和谐。只是……

  正是因为与他整个人的色调太过不符,又颇有某个人的感觉,在知晓两人关系的人眼里,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在炫耀了。

  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东西,帮卡维收好的,艾尔海森不由怀疑对方是否早有想法。只是联想到卡维每天都会失去前一天记忆的现状,他又不由眸光微沉。

  这份感情……真的能不被记忆的流逝所影响,一直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吗?即便没有那天的记忆,卡维依旧会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送给自己。这是否证明……

  “艾尔海森?”迟迟得不到回复,卡维显然有些慌了,开口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不,”艾尔海森合上那面镜子,还给卡维,“我很喜欢。”

  他说罢,抬起头,水滴状的宝石就在耳边晃动,倒映在与它同色的眼睛里。

  卡维脸上顿时晕上层红色,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另一边就不用打了,不然影响要侧睡的话压到哪边都会痛,啊还有,三天内每天记得睡觉前涂一次酒精,可以消毒,防止伤口感染——”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注意事项来,一边还结合起自己当时打耳洞的事情,说起刚打完两周就买了一副大耳坠,戴上去上课半途发现耳朵痛、结果手头没带酒精,忍到下课狂奔回家里,拆掉耳坠就发现伤口撕裂了,出了些血,重的耳坠最好多过一段时间再佩戴……

  卡维絮絮地说,艾尔海森坐在一边,手里捧着书,安静地听。

  好像有熟悉的感觉,卡维在难得的彻底放松中想,是什么呢……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是过去,很久之前,就快要遗忘了的家的感觉。

  

  Day5

  今天再不去做大贤者布置的任务,恐怕上面就要起些心思了。艾尔海森对此心知肚明,早上在桌面留下一张纸条,就独自往奥摩斯港去了。

  好在大贤者给的任务时间充分,对方显然也就是意思意思,让自己去调查,也好做个样子。书记官亲自去查神明罐装知识,其实意义并不大,只是展现出教令院对此事的态度罢了。

  艾尔海森大抵规划了一下时间。在卡维睡前定然是要到家的,人脑是非常精细的东西,他为此将整个治疗过程延长到了五十天,也因此每天都不能断。不能及时调整状态的话,或许不仅没法治好现在的症状,还会失去更多记忆。

  想要查罐装知识,不管是“神明”罐装知识、还是“人类”罐装知识,说穿了都是罐装知识。既然如此,找贩卖罐装知识的商人效率最高,动作最快。

  托卡维的福,他知道在奥摩斯港如何联系上多莉。作为须弥最有名的商人,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不卖的名声可谓是传遍了整个须弥的商圈。想来她那里也会有情报。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艾尔海森虽然出手大方,但作为顾客却是多莉最讨厌的类型——既是官家的、又太过冷静理智,不好忽悠。人情味儿是没多少点的,顺水人情大概率拿不回来。涉及的事儿还都不小,和他扯上关系能和惹上麻烦直接画等号。

  临走时艾尔海森瞥了一眼多莉面前的铺子,不由停住了脚步。

  铺面上有个盒子,用柔软的布料垫满内芯,上面放着青绿色的两颗宝石。

  “客人看上了这个?”多莉终于来了劲,“这两颗宝石叫做亚历山大变石,在阳光下呈祖母绿,但在烛光下就会呈现出红色,这两颗同时也具有猫眼效应,相当珍贵。可以用来镶嵌戒指,制作项链、耳坠……”

  “需要多少?”艾尔海森眉毛微挑。

  “就喜欢客人这样的爽快人,”多莉笑得愈发开心了,“承惠六百万摩拉。”

  艾尔海森到家的时候,卡维还没睡。这几天因为头部的伤还没好,加上喝的药里面有些助眠的成分,卡维睡得比以往要早许多。

  此刻他却抱着速写本坐在沙发床上,甚至没察觉到艾尔海森进来,自顾自打了个哈欠。

  艾尔海森脱下披风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走过去捞起一颗墩墩桃吃,与卡维惊醒过来同时看见他速写本上画的东西。大抵是因为昨天的笔记,他的本子上画了十几种首饰。

  “艾尔海森?!你,你回来啦,”卡维本来打着瞌睡,抬眼忽然见到另一个人出现,睡意都惊没了,直到发现是艾尔海森才猛然松了口气,“神明罐装知识的事怎么样了?多莉对大方的客人应该很好说话。”

  “不,她或许觉得跟我相性不合,”艾尔海森回答道,挑了个卡维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暗红色的耳坠藏在银灰色的头发中间,从卡维的角度看几乎晃眼,“但收获不小,流言所提到的‘神明罐装知识’真实存在。但是究竟是否是神明的罐装知识,谁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确实有一个特殊的罐装知识,乃至于持有它的人也同样认为它是‘神明’罐装知识,但考虑到镀金旅团对雨林的敌意,以及总体文化水平,很难断定那确实是‘神明’罐装知识。”卡维挑了挑眉。

  艾尔海森颔首。

  “你说得没错,”他说,“多莉也并不知晓现在它究竟在哪,总之在奥摩斯港的镀金旅团手里辗转。我怀疑大贤者派我出来另有用处,这件事可以缓着办。或许正合了他心意。”

  卡维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他对这个话题还颇有兴致,但眼睛已经先一步闭上了。艾尔海森踹了他小腿一脚:“要睡回房间睡,感冒了最终要照顾你的是我。”

  卡维迷迷糊糊地从沙发床上起来,一步三摇晃地往书房走去,差点绊一跤,又被艾尔海森踹了一下,“走反了。”

  “……”他咕哝了些什么,老老实实地转身,拧开的却是艾尔海森的房门,就走了进去,倒在床上睡着了。

  艾尔海森一边看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勉强辨认出他说的应当是“骗子”“你才不会照顾我”之类的话。

  他原打算干脆去卡维房间睡一晚,听出来以后却不打算了,从卡维的房间里找出今天的笔记,回了自己的房间。

  

  Day6

  早晨果不其然,是伴随着卡维难以名状的尖叫醒来的。

  “你你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是我床上。”艾尔海森翻了个身,揉揉自己的耳朵,深觉昨晚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卡维的声音快把他的耳朵震聋。

  那一瞬间,卡维的大脑里是宇宙。

  什么仔细一看确实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等等艾尔海森这家伙怎么看完的书乱放也不对我为什么会在艾尔海森床上该不会喝多了占他便宜吧不对这家伙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他又看向艾尔海森,对方这时候似乎已经又睡过去了,面朝着他这边,可以看见右边耳朵上戴着的红宝石耳坠,落在下颌线旁边,跟白得发光的皮肤色彩冲撞得明显。艾尔海森睡觉时喜穿宽松的衣物,领子不高,露出白皙的颈窝。

  卡维觉得这两颗宝石眼熟,只觉得自己脸上渐渐热了起来,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忙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发现衣服都好好穿着才松了口气。乱瞟的时候找到了艾尔海森枕边放着的那本石榴红封皮的笔记。

  艾尔海森闭着眼睛,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只顾着自己闭目养神。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但暂时不想起床。艾尔海森于是就这么侧躺着,闭上眼睛装作睡着,好给卡维一点空间。

  “我说……艾尔海森,你醒着的对吧?”

  艾尔海森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我们,已经变成可以一起睡的关系了吗?”

  艾尔海森骤然睁开眼睛,把卡维吓了一跳。他盯着卡维看了会儿,一脚把卡维踹了下去。

  “那就快点滚回去,你很吵。”

  “喂!!!”卡维不满地大叫,床铺并不高,艾尔海森踹得也不用力,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并不感觉痛。虽然不知道艾尔海森为什么忽然发火,但卡维还是摸着头站了起来,带着笔记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明……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真的交往了,还有想送他的礼物、想带他去看的地方……

  卡维边走边想,走到半路,眼前却忽然闪过艾尔海森侧躺在他身边的影子,红色的耳坠窝在颊边,衬得艾尔海森的皮肤越发显白了。

  他好像理解到了什么,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不过……这些为什么没被记录在笔记里呢?

  门一合上,艾尔海森就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洗漱。

  没错,是他改了卡维的笔记,把所有跟“喜欢艾尔海森”相关的东西全部改掉了。

  在那之前,卡维并不喜欢他。即便是浓厚到足以变质的友情,在发生质变之前,也不过就是友情。就算是有笔记,感情也不是只用文字就能传达的东西。

  他会因为笔记而喜欢上艾尔海森吗?

  不会。

  他会延续前几天的自己与艾尔海森建立的关系吗?

  会。

  这是属于卡维的坚持。但是这样的坚持对他自己来说只不过是痛苦的叠加。因为文字无法传达感情,他眼中的友情忽然变成爱情,反而更加难以理解过去的自己的感情。

  既无法去爱艾尔海森,又无法抛下过去的自己赋予自己的责任。愧疚、自我责备,这些都会对卡维的精神造成极大的压力。

  前几天……卡维的做法让他以为,即便不这么做,或许卡维还是会延续“喜欢上艾尔海森”的感情转变也说不定,但卡维刚刚的问题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

  果然,更改卡维的笔记是有必要的。不管卡维能否接受,这个问题只会留到五十天后解决。

  卡维终于做好准备,推开艾尔海森的房门时,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艾尔海森已经前往教令院工作,不在家里了。

  不知为何,卡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Day7

  日常。

  

  Day8

  日常。

  

  Day9

  日常。

  

  Day10

  工作。

  

  Day11

  工作。

  

  Day12

  奥摩斯港。

  

  Day13

  奥摩斯港。

  

  Day14

  查罐装知识。

  

  Day15

  查罐装知识。

  

  Day16

  接触镀金旅团。

  

  Day17

  接触镀金旅团。

  

  Day18

  接触镀金旅团。

  

  Day19

  日常。

  

  Day20

  日常。

  

  Day21

  听闻那位在七国如今非常有名的旅行者要来须弥,阿扎尔那里下达了顺势监视她的任务。

  

  Day22

  在奥摩斯港与多莉交易。

  

  Day23

  卡维一时兴起,想要画画,这次画的是油画。做了三小时模特,还没画完。

  卡维说打算明天在这个凉亭继续画,最近很闲,无所谓。

  

  Day24

  那位旅行者到达了须弥。无意与她立刻接触,暂且让她先在化城郭待着,等阿扎尔有吩咐了再说。

  或许,这是一个放出草之王的好机会。

  

  Day25

  卡维头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当时为了手术剃掉的一部分头发还没长出来。

  他苦苦研究了半天的发型,才终于想到怎么遮住那里。笔记上还画了头发的编法,下面备注要出门一定别忘带梳子和小镜子。发夹也必须多备点,毕竟它就像是学生时代的橡皮一样,会溶于地面。

  这些天卡维自己也会出去逛逛,偶尔还会买回来钥匙扣和发夹之类的小物件。时间久了,艾尔海森重新戴上耳机遮住了耳坠,于是卡维开始想方设法给他送其他东西,发夹就是其中之一。

  艾尔海森有时戴有时不戴。近期他更忙,在家的时间却还是不少。卡维对此没说过什么,自己对着笔记也可以自娱自乐。

  

  Day26

  那位旅行者似乎决定出发来须弥城了。

  

  ……

  

  Day50

  被卫兵架到须弥城郊,艾尔海森睁开眼睛,一个闪身,草元素力的光辉只短促闪烁了一瞬间,两个卫兵就软软倒在地上。

  旅行者那里应该很顺利,他感觉到了草之王逐渐变强的力量。

  翠绿色的光芒如同花朵一般从他胸口的绿宝石处绽放出来,一名又一名兰那罗不知从钻出,为首的一只蓝色的牯牛牯牛地走上前,仰头看着艾尔海森:

  “兰海瑟姆,需要大家的帮助?不,草之王需要我们的帮助。”

  “没错,”艾尔海森胸口的光芒逐渐消失,他蹲下来,随手撸了撸领头的兰那罗的头,“帮我找到伪神的工坊,然后马上通知我。”

  “兰利遮知道了,大家分散开去帮助兰海瑟姆。伪神……气息,很鲜明。兰海瑟姆,要小心……”

  “嗯,我知道。”

  在须弥,大抵没有比兰那罗效率更高的追踪者。很快,艾尔海森就得到了消息。他与已经被放出的纳西妲建立联系,转手就把位置递到了她手中。

  她那边还有必须要解决的事,不先做好准备直接面对伪神,输掉的概率很高。但是艾尔海森必须保证对方不被禁忌知识污染。

  否则……对须弥而言,那将又是一场逃不过的灾难。

  神明罐装知识被妥善地安置在教令院地下的空间中。艾尔海森先前接触它接触得很小心,必然要先放出元素力包裹。而现在,它被用某种装置簇拥着挂在最顶,类似于管道的东西连接着装置,通往地步的造神工坊。

  他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奔至红色的罐装知识旁边,手上包裹着元素力,试图把它摘下来。

  然而,就在艾尔海森的手将要接触到它的同时,那颗红色的罐装知识发出耀眼的光辉,整个造神工坊都剧烈颤动起来。

  艾尔海森几乎是瞬间被掀飞了,翠绿色的元素力在面前凝聚出一道屏障,阻挡着罐装知识散发出的力量。

  这个装置——艾尔海森忽然意识到,它开始启动了。榨取并将禁忌知识的力量重现,外层的冲击波不过是溢出的能量。

  他加大了力量的输出,翠绿色的光芒大涨,但徒然的努力下,脚步依然只是缓缓地后退着。

  艾尔海森清楚地知道,绝不能让伪神得到禁忌知识……不,是绝不能让禁忌知识得到伪神。

  “……卡维。”

  “艾尔海森会帮我们解决神明罐装知识的问题,但他也有希望我们帮忙的事,”纳西妲朝旅行者道,“现在,我们必须优先打败伪神,然后去找大慈树王,清除世界树的污染。”

  “艾尔海森?”旅行者闻言顿时愣了愣。他们的计划只做到营救小吉祥草王这一步,她根本无从得知后续该怎么做,一切都要看纳西妲的临场判断。

  “唔哎?!按照计划,他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难道,难道说……”派蒙惊讶道。

  “绝对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旅行者补充。

  纳西妲捂住嘴笑了两声,神情很快又严肃起来:“他有他的任务,我们也有我们要做的事。打开这扇门,后面就是伪神了——做好准备了吗?”

  两人同时一点头,旅行者回身,握着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越过自动打开的门,朝沉睡着的钢铁巨人走了过去。

  沉重的步伐落在钢铁铸成的横梁上,发出“铿锵”一声。艾尔海森一只手挡在身前,翠绿色的草元素力不断增长,劈开布满整个空间的红色光芒,让他得以艰难地前进。

  兰那罗使用力量,需要消耗记忆。消耗完了力量、消耗完了记忆,就会变成种子,被重新播种下去,等待月亮升起又落下,重新长成兰那罗。

  旅行者与小吉祥草王应该已经开始与伪神战斗了。

  ……伪神是什么?

  旅行者指谁?小吉祥草王……是草之王?

  又是一步落下。

  今天还没有回家过,之前拜托了其他兰那罗帮助卡维治疗,没事,已经与草之王说好,由她来帮忙完成最后一日的治疗。由神明动手,至少疗效可以保证。

  ……卡维,是受了什么伤?不对,是生了什么病?

  艾尔海森迈出第三步。

  说起来,感觉很久没见到卡维了。他现在还好吗?不对,我应该最近就见过他,是忘了吗?

  卡维……是谁来着?

  噗通一声,艾尔海森跪坐在地面,他尽力向前伸出手,距离那个罐装知识,似乎只剩下分毫的距离。

  ……我,究竟在做些什么?

  要拿到那个东西吗?

  他拼命伸出手,仿佛只有毫厘的间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

  那就放弃。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奇迹是低概率事件,现实不是书本,距离客观存在。

  他缩了缩手。

  可是……为什么身体还在努力呢?明明理性的思考已经给出了答案,身体却还重复着徒劳的举动。

  又一波剧烈的冲击从红色的晶体中爆发出,掀起的狂风让翠绿色的光芒几乎摇摇欲坠,艾尔海森被逼得后仰,手臂下意识地护在身前,拼尽全力也只是抓住装置的一角。

  果然做不到。他几乎完全冷静地想。果然,与其期待奇迹的发生,不如就此放弃。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还努力地抓着装置的一角,企图在连跪都归不稳的冲击中重新站起来呢?

  啪嗒、啪嗒。

  有什么落在金属横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艾尔海森一低头,看见一枚红色的水滴形宝石落在那里,被掀起的狂风吹着,不断偏移。

  这是什么?

  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

  金发男子的身影忽然在眼前一闪而过,看不清五官。

  “站起来,艾尔海森。”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

  那颗红宝石坚持不住,被吹飞了,不知落了多远,但现在肯定已经变成了碎片。

  可是艾尔海森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慢慢站了起来,沉重的双腿重新站在了横梁上。他死死抓住装置的一角,包裹着元素力的右手艰难地前进,指甲不堪重负地掀开,狂风划破了手掌,血流了满手。

  但他抓住了,颤抖的手掌收紧,一点一点地那枚罐装知识拔了出来。

  “咔”

  金属横梁却在此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轰然垮塌。

  等处理完禁忌知识与博士的问题,时间已经很晚。让人将昏迷的旅行者和派蒙送去化城郭,纳西妲才急匆匆地赶往艾尔海森家。

  她的眷属请求她出手帮忙,治疗借住在他家中的建筑师卡维的失忆症。

  卡维此人她并非不清楚。这些年虽然一直居于净善宫不出,但是纳西妲对须弥城大多事情了如指掌。卡维她自然也知道,著名的妙论派之光、知名大建筑师、卡萨扎莱宫的建造者。她还知道他对须弥的智慧有着别样的见解,而这种见解更接近于智慧的本质。

  艾尔海森那样的人会请求自己出手帮忙……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人吧。

  她敲了敲艾尔海森家的门,没人回应。

  难道说已经来晚了吗?!

  “失礼了。”

  纳西妲操控着元素力,打开房门——

  卡维正倒在沙发上。他倒下前似乎正在削苹果,头部忽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水果刀划破了手臂,伤口不大,却因为未能及时止血,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襟和袖口,还在顺着手臂往下淌。他似乎已经因为失血、痛楚和挣扎力竭,靠在那里喘息着,因为还在继续的头痛死死咬着牙。

  纳西妲匆忙伸出手,温和的草元素力缓解了卡维的头痛,让他的表情逐渐松动。

  还是来晚了。纳西妲叹了口气,把卡维的身躯扶正、让他躺好,双手按住卡维的头部。

  好在她没有来迟多久,卡维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虽然失去了不少记忆,过去的那五十天记忆暂时也找不回来,但短期失忆症已经治愈,剩下的记忆也被她好好保护着,只要之后想到办法一定能解决。

  眼见卡维悠悠转醒,纳西妲不由松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即便是神明也不由感到十分疲惫。

  “您是……?”卡维还不是很清醒,喃喃道。

  “我是纳西妲,”外貌幼小的女童微笑起来,“姑且……算是这个国家的神明吧。受艾尔海森所托,我来为你治疗。”

  “神明……小吉祥草王大人?!”卡维几乎是瞬间惊醒了,几乎是跳了起来,显然头脑有些混乱,“抱歉,小吉祥草王大人,我有些惊讶……”

  “我理解。”纳西妲点了点头,“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突然,毕竟我也是今天才被艾尔海森拜托来治疗你的短期失忆症。”

  “感谢您的帮助,虽然或许是失忆症的问题,我并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了病,”卡维迅速冷静了下来,彬彬有礼道,只是脸上还残余着些许疑惑,“要不是伤口还在痛,我可能甚至觉得这是个梦。”

  “别担心,至于手臂,等一下我会叫医师来处理,”纳西妲摇了摇头,“至于你的记忆,艾尔海森拜托我延续治疗是在早些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我来晚了,你才会——”

  她忽然发觉了问题。

  “你……不关心艾尔海森去了哪里吗?”

  卡维笑容一滞,表情更加疑惑了。

  “抱歉,我不记得了……艾尔海森是,哪位?我的朋友吗,还是负责治疗我的医师?”

  没错,记忆是情感的凭依,失去了记忆的感情就如同无根浮萍。

  成百上千遍的“我爱你”,也及不过一句“我不记得了”。

  

  Day64

  “所以艾尔海森到底……”终于修养完毕、回到须弥城的旅行者头一个去的便是净善宫。她带着派蒙,满脸忧心地提问。

  虽然艾尔海森不好相处嘴还毒,但作为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伴,看见他从天而降,重重摔在前面,摔出大片溅射出来的血液——手中死死握着的神明罐装知识被震飞出来,滚了不知多远,而他在一片虚弱的光芒中渐渐变小,从人形变为兰那罗、又从兰那罗逐渐退化成沾满血液的干枯种子。那瞬间的恐慌简直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纳西妲反应却快,立刻使用元素力包裹住那颗种子翠绿色的光芒不断钻入种子中,却宛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直到纳西妲脸上已经挂上些许细汗,那颗种子才渐渐恢复生机。

  “没关系,他只是变回了种子,只要重新种下,就像人类变回了小婴儿一样,只是重头开始,还能够长回原来的样子。”纳西妲解释道。

  “那……他还会记得我们吗?”派蒙小声问道。

  “森林会记住一切。”纳西妲犹豫了片刻,如此回答。

 “我不要森林记住一切……我就要艾尔海森记得我们……”派蒙的眼泪不知为何就下来了,她抽噎着,一手死死抓住旅行者的挂脖。

  “别哭啦,小派蒙,”纳西妲飞到空中,温柔地摸了摸派蒙的头,“即便没有了旧的回忆,也可以创造新的回忆。这是我准备关闭虚空终端的时候,从虚空里找到的句子。”

  “我很喜欢。派蒙觉得呢?”

  “创造新的回忆?可以吗?还能再见到艾尔海森吗?”

  “种子发芽,只需要几天就行啦。”纳西妲笑着解释,“比起这个,我还有事要做,能陪陪我吗?”

  “什么事?”旅行者问道。

  “艾尔海森那天拜托我的,他的室友出了点意外,患上了一种会循环失去周期记忆的短期失忆症,他希望我能帮助他完成他没能完成的治疗……”

  旅行者确信这个委托一定没能成功,否则时至今日,纳西妲完全没有必要提及这件事,还要再去找卡维。

  果不其然,纳西妲下一秒就说:“因为当时事情繁多,我赶到时已经过了治疗时间,虽然治好了病症,但卡维失去了许多记忆。我保护好了他的脑部,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帮助他找回记忆。”

  “既然现在要过去,应该是已经想好办法了吧!”派蒙抽抽鼻子,张口接话。

  “的确,能陪我走一趟吗?”纳西妲点了点头。

  两人想来也没什么急事要做,纷纷同意。

  来到艾尔海森家门口,敲门数次却都没有人应。一路上已经跟纳西妲确认过事情经过的旅行者顿时紧张起来。纳西妲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伸手一转门把,竟然开了。

  门没锁。

  “打扰了……”派蒙有点害怕,缩在旅行者身后,只探出个脑袋,已经有一不对劲就闭眼的趋势了。

  屋子里很乱,几张不知从哪飘出来的稿纸落在地上,水果不知是几天前的,已经烂了。虽然还没飘出明显的异味,但房间里因为长时间不开窗通风,本就非常沉闷,何况因为打扫并不精心,屋里铺满灰尘,两人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

  走近几步,纳西妲余光注意到一边房门门缝里透出光来,因是白天不太明显。她转身走过去,身后旅行者和派蒙亦步亦趋地跟上。

  看起来幼小的草神哒哒扣了两下门,没听见有人回应,便干脆直接把门打开——

  卡维正趴在房间正中央的工作台上,身体因为和缓的呼吸微微起伏着,纳西妲向两人点了点头:“只是睡着了。”

  “不……但是……”旅行者和派蒙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又绷紧了神经,一齐看向前方——

  卡维趴着的工作台上方也好、凌乱地飞了满地的那些东西也好,上面都画着同一个人的脸。侧脸、正脸、背面,微笑、沉吟、阅读,一个人不同的各种各样的动态被呈现在纸上。

  几乎遮住一边眼睛的刘海、标志性的耳机、俊美的五官,画中的人无一不是艾尔海森。

  卡维与此同时缓缓醒转,看见一人一神一精灵的时候吓了一跳。纳西妲倒是早就与他说过今天会来,现在也不需要解释来意。见到她们都盯着地上墙上这些画,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抱歉,这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画他……”

  “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吧?我感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们认识他吗?”

  纳西妲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崩塌。

  

  Day65

  “抱歉,我果然还是不够成熟,”纳西妲叹了口气,轻声说,“昨天竟然没能好好告诉他,记忆已经可以恢复的事。”

  旅行者第二天来到净善宫,闻言也只能跟派蒙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安慰。

  昨天她们匆匆跟卡维解释了来意,纳西妲却临时变了口径,只说来复诊,替卡维检查了一遍大脑,就直接告辞离开了。

  “但是,我没法就这么决定是否要为他找回记忆。”纳西妲叹了口气。

  “为什么?”派蒙不由问道。

  “虽然是兰那罗中可以变成人类的特殊个体,但是艾尔海森的本质,说到底还是兰那罗。作为我的眷属,他使用力量同样需要消耗自身的回忆,到了耗尽力量变回种子的程度,最终还能留下多少,我也无法确认。”纳西妲解释道。

  “也就是说,轮到艾尔海森忘记卡维了?”旅行者与派蒙对视一眼,由派蒙问道。

  纳西妲却摇了摇头:“人类的性格、三观与处事方式,都由受到的教育、接受的外界信息决定,而这些正是记忆的范畴。对艾尔海森来说也同样如此,失去了累积起来的知识、经验和技术,最后还能否将重生的他塑造成和原本一般无二的人……”

  “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派蒙捂住了嘴。

  “没错,以人类的观点来看,卡维在恢复记忆后,将要面对的或许是一个陌生人。有着同样长相、同样名字的‘陌生人’。我……没有替他做出余生或许都会感到痛苦的决定的权力。”

  “那就让他自己来决定吧,”旅行者此时却忽然道,“这件事得由他自己来决定。”

  “是就这么怀念着某个人、一无所知快乐地活下去,还是选择或许终将痛苦的回忆。”

  “请让我想起来吧,小吉祥草王大人。”

  “我选择后者。”

  卡维不知何时出现在旅行者身后,缓缓朝这边走来,手里抱着一本厚重的笔记。

  “真的要这么做吗?”纳西妲犹豫了会儿,问道。

  “嗯,”卡维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醒过来的他还愿意……”

  “这次,换我来陪伴他。”

  

  Day78

  艾尔海森靠坐在凉亭上,手里拿着的并不是往常的书籍,而是一本过于厚重,乃至于能够比拟知论派字典的笔记。

  此刻,他已经快要翻到末尾。

  就在翻到下一页的时候,他却顿了顿,和之前近乎量子速读的速度不同,盯着那一页看了许久。

  最上面,扯得稀碎的纸张又被翻找出来,精心黏在一起,上面破碎的字迹写着;

  “真是糟糕……”

  “我好像喜欢上艾尔海森了。”

  之后的纸张并未被撕碎。

  “那份土豆船真的很好吃,我以后大概再也吃不到那样的味道了。是因为艾尔海森吗?”

  “艾尔海森是不是也喜欢我?不对,他都主动亲我了,他肯定喜欢我!不会只是想作弄我吧……?反正明天也会失忆,绝对要告诉他下次初吻的味道绝不能是鬼兜虫味……”

  “画了艾尔海森,他真适合红色,总感觉好像有了什么灵感。把母亲留给我的宝石做成耳坠送给他了,很好看。”

  “我喜欢他。”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包括后来贴上去的,整整五十个喜欢。

  艾尔海森捂住胸口。

  那里面,好像在一瞬间,被触动了。

  “艾尔海森!”远处,卡维急匆匆地跑来,艾尔海森合上手里的笔记,靠在那里等他。

  “你跑哪里去了,”卡维一进来就抱怨道,“出门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发现家门没锁还以为进了贼呢,你还不见了。”

  “以我们家的地理位置,理论上不会有蠢货冒着被卫兵当场逮捕的风险大白天从正门私闯民宅。”

  “你这点还真是完全没变!怎么了,在看以前你做的笔记?”卡维吐槽道。

  “嗯,”艾尔海森从下一页里面摸出一张夹在中间的纸,展开一看,是一幅带着元素力的画,画的正是他自己,耳垂上一点红色因为元素力的加持,现在依旧只是显得微暗,“你画的?”

  “对啊,”卡维看到那幅画被从笔记里摸出来,耳根顿时一红,想来想去想不到该说什么,脱口而出,“怎么样,你要学吗?”

  话音还未落,他就后悔了。

  怎么想艾尔海森也不会同意,他向来对画画没有兴趣。

  不想艾尔海森只是沉吟了片刻,便点头答应:

  “好。”

  卡维愣了片刻,和那双熟悉的眼睛对视着,鼻头忽然一酸。

  “学画画可没那么容易,”他掩饰似的开口,随手叫出梅赫拉克投影出实物,“这里光线不错,也没什么人来,就在这儿教你吧。”

  艾尔海森没有反驳。

  无愧于天才之名,他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已经开始学习画人物肖像。

  卡维正打算给他借石膏像,却被他制止了。

  “我想画你。”他说。

  “……好啊。”卡维忽然笑了起来,这样回答。

  

  Day?

  旅行者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当她找回血亲,重新踏上星辰间的旅途,又再度回到提瓦特,踏入须弥城的时候,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神明早已离去,她最后只在教令院附近的凉亭里找到了艾尔海森。他盯着远处,似乎是在赏景,手上却娴熟地画出了某人的侧脸。

  是作为人类,或许早已逝去的卡维。

  “好久不见,艾尔海森……你这是,在画卡维?”旅行者问道。

  “卡维是谁?”不想艾尔海森如此反问。他面色平淡,看上去并不像在开玩笑。

  旅行者忽然明白了。兰那罗使用力量、需要消耗记忆。这个世界上所有能够长长久久活着的种族,也都逃不开磨损。

  他们终会遗忘。

  过了那样久,那本艾尔海森因不信任森林会记得一切而自己编制的笔记,恐怕也在岁月中或消逝或遗失了。

  “如果你说的是我正在画的这个人类,那他曾经大概对我很重要。重要到即便不记得他,我也经常本能地画出他的脸。”艾尔海森举起速写本,对准了阳光。

  “这不像你,”旅行者无奈地笑,她实在见过了太多长生者与短生者之间的无奈,“你不会走不出来。”

  “你发问前似乎从不思考,”艾尔海森瞥了她一眼,熟悉的风味扑面而来,却难得继续解释道,“我从未被某种事物困住,走不出来过。”

  “既然喜欢,那就画了。”

  “既然重要,那就想念了。”

  “离别与遗忘,在我决定与他共同走过生命中某一段或许短暂的时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说完,他朝旅行者颔首,简单告辞,不等对方回应就转身离去。

  旅行者盯着他的背影,似有所悟。

  那个人……他是光辉璀璨的过去,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记忆角落里最美好的一道影子……也将在未来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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